成熟老太婆毛茸茸
成熟老太婆毛茸茸
巷子口那家裁缝铺的王奶奶,今年八十有叁了。我每次路过,总爱朝里头望一眼。她多半是坐在窗边那把老藤椅上,膝盖上搭着条旧毛毯,手里要么是针线,要么是本书。阳光好的时候,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在她花白的鬓发边缘,镀着一圈茸茸的金光。她整个人,就安安静静地窝在那儿,像一只晒着太阳、皮毛蓬松的老猫。这景象,看久了,心里头那点焦躁,不知怎地就平了下去。
你说“老太婆”这个词儿吧,听着似乎不那么客气,但用在王奶奶身上,却透着股亲昵和扎实的劲儿。她不是那种精致到头发丝儿的老太太,脸上褶子深深浅浅,那是岁月一刀一刀刻下的版画。手背上布满老人斑,指关节也有些粗大了。可奇怪的是,这些痕迹非但不让人觉得苍老可怖,反而有种……嗯,一种被时光反复摩挲过的温润感。像一块河床底的卵石,棱角早被流水抚平了,剩下的是圆融的、握着不硌手的踏实。
她身上那点“毛茸茸”的感觉,不单是阳光下的视觉。更多是一种氛围。她铺子里东西多,布料、线卷、零零碎碎的小工具,堆得满满当当,却不显乱。各种棉麻毛料的纤维,在空气里缓缓沉浮,吸饱了阳光的味道,闻着暖烘烘、软乎乎的。她说话也慢,声音不高,带着点沙沙的质感,听她讲从前怎么学手艺,怎么在物资紧缺的年月用巧思改衣裳,那些故事就像她手里捋顺的棉线,绵绵长长,不紧不慢地织进你耳朵里。
这种“毛茸茸”,是一种生命质地。不是年轻肌肤那种光洁的、锐利的鲜亮,而是一种经过长久“生活包浆”后的柔和与丰厚。年轻那会儿,谁不是绷着一股劲,身上带着刺儿,眼里闪着光,要锋利,要夺目。可到了王奶奶这个岁数,该经历的狂风暴雨都经过了,该咽下的酸甜苦辣也都沉淀了。那股子争强好胜的“火气”褪去,剩下的是通晓世情后的宽厚与从容。这就像一块粗粝的羊毛毡,起初扎手,经年累月地使用、抚摸,变得愈发柔软、贴身,蓄着体温。
我有时觉得,我们现在啊,活得太“光滑”了。追求效率,追求精致,照片要磨皮,生活要“滤镜”,恨不得把一切毛糙的、不顺的边边角角都打磨掉。可这人生的滋味,恰恰藏在那些毛糙的纹理里啊。王奶奶手上那些做活留下的茧子,她回忆往事时偶尔的停顿和沉默,甚至她铺子里那点淡淡的、旧物的气味,都是无法被“精修”的人生实感。这种“毛茸茸”,是一种对生活本真状态的接纳和拥抱,不完美,但真实、温暖、有厚度。
有一回,我问她:“王奶奶,您一个人守着这铺子,不觉得闷吗?”她手里针线没停,眯眼笑了笑:“闷啥?你看这光线,多好;这些布料,摸着多实在。这人啊,活到我这份上,就图个心里头‘茸茸和和’的。不跟谁较劲,也不跟自己较劲,舒坦。”
“茸茸和和”。这词真好。不是轰轰烈烈,不是光滑如镜,就是一种毛茸茸的平和与暖和。那是一种内在的丰盈,足以抵御外界所有的寒凉与锋利。她就像一棵老树,树皮粗糙,沟壑纵横,那是风霜的印记;但内里的年轮一圈圈,扎实而沉静。枝叶或许不似当年繁茂,却自有一种舒展的、荫庇他人的姿态。
如今我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,心里毛躁了,就爱去她铺子边站一站,也不一定进去。就看看那个在光影里安然坐着的身影,想想那份“茸茸和和”的境地。那份经由漫长岁月孵化出的生命质感,那份如同旧毛毯般令人安心的包容与温暖,无声无息地,就能把人心里那些皱巴巴的角落,都给熨平那么一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