玩偶口罩全系列楼梯间
玩偶口罩全系列楼梯间
说来你可能不信，我现在最放松的时刻，是每天下班后走进那栋老居民楼的楼梯间。不是回家，就停在叁楼到四楼之间的转角。那里靠墙堆着几户人家不常用的旧纸箱，摞得整整齐齐，上面盖了块褪了色的蓝绒布。绒布上，坐着一排玩偶。
它们都戴着口罩。不是我们用的那种医用口罩，是更小、更精巧，甚至有点滑稽的布口罩。那只掉了一只耳朵的泰迪熊，戴的是格纹的，针脚歪歪扭扭，一看就是孩子的手笔。旁边瓷娃娃的口罩是蕾丝边的，虽然脸蛋裂了细细一道纹。最边上那个看不出原本是猴子还是狗的毛绒玩具，口罩干脆就是用红领巾一角改的。我管这儿叫“玩偶口罩全系列展览”，虽然观众大概只有我一个。
第一次注意到它们，是个雨夜。楼道灯坏了，手机电筒的光晃过去，一排小影子安静地坐在昏黄光圈边缘，都捂着“小嘴”，那场景有点超现实，又莫名让人心安。后来和打扫楼道的阿姨聊起，她摆摆手说，都是孩子们弄的。疫情最紧张那阵，小孩不能下楼，就在楼道里玩，给自己的玩伴也“戴”上口罩，后来习惯了，玩偶们就一直“戴”着了。再后来，搬走的、长大的孩子，玩偶没带走，就留在了这个楼梯转角。
我常在那儿站一会儿。看着这“全系列”，你会觉得，连玩偶都需要一点保护，或者说，一点仪式感。它们沉默地坐在那里，蒙着面，反倒比张着永恒微笑的崭新玩偶，多了许多故事。那个瓷娃娃脸上的裂痕，像不像我们偶尔藏不住的疲惫？泰迪熊缺失的耳朵，是不是也像我们不经意间失落的一部分自己？而那个口罩，成了一个温柔的遮盖，也成了一个共同的印记。
楼梯间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。它不算家，不算路，是中间态，是过渡带。在这里喘口气，比在家更随意，比在外面更安全。这些戴着口罩的玩偶，成了这个过渡地带最恰如其分的“居民”。它们见过最早一批戴口罩匆匆上下楼的大人，听过孩子们不能尽情奔跑的抱怨，也陪着整栋楼慢慢恢复平常的、带着过去痕迹的生活。
有时候我想，我们是不是也给自己的某些部分，悄悄地戴上了口罩？不是隐藏，更像是一种安心的隔离，保护着内在的柔软，或者某个裂痕。这个老楼里的“全系列”，无意中成了这种内心状态的某种外化。它们不吓人，反而有种被认真对待后的平静。
灯修好后，我依然常去看它们。光从头顶的窗户斜射进来，灰尘在光柱里慢慢旋转，落在那些格纹、蕾丝和红领巾做的口罩上。这个小小的、偶然形成的“玩偶口罩全系列”，成了这栋楼记忆的存钱罐，投进去的是非常时期里孩子们的稚拙关心，还有所有居民那段日子的共同呼吸。现在，我们取出的，是一种安静的懂得。
下次你经过某个老旧的楼梯间，不妨也留意一下角落。生活的博物馆，往往就开在这些最不起眼的、上上下下的路途中间。而那些最厚重的故事，有时就坐在一堆旧纸箱上，戴着一枚小小的、布满灰尘的口罩，静静等着光移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