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源仙洞口芳草萋萋
桃花源仙洞口芳草萋萋
说来也怪，我总觉着这世上真藏着那么几个不为人知的去处。就像陶渊明笔下那桃花源，渔人穿过的那个山洞，洞口该是什么模样？我猜啊，必定是芳草萋萋，绿得能滴出水来，把那个秘密捂得严严实实，只留一缕光、一丝风，勾着人往里探。
这念头不是凭空来的。前些年我随朋友去湘西大山里转，车开到最后没了路，只能靠脚走。山势渐渐合拢，林子密得透不过气，正觉得疲惫时，眼前豁然出现一面陡峭的山壁，底下竟真蜷着个不大的洞口。洞口的情景，和我心里想的竟分毫不差——蔓生的藤萝像帘子似的垂挂着，底下是厚厚一层不知名的草，茸茸的，软软的，在午后稀薄的光里，泛着一种温润的碧色。那真是“芳草萋萋”，蓊蓊郁郁的，带着露水和泥土的腥气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我们几个人站在那儿，谁也没敢立刻进去。你说奇不奇怪？明明只是个寻常的山洞，可配上这一洞口生机勃勃的绿，它仿佛就有了生命，在轻轻呼吸。朋友里胆子最大的老李，扒开草往里瞧了瞧，回头说，里头黑黝黝的，但有凉风，挺深。就这一句话，把我们的好奇心全勾起来了。那阵风，是不是从另一个世界吹来的？这“仙洞口”的“仙”字，就这么悄没声地钻进了大家的脑子。
钻进洞的过程，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膝盖发酸。洞口低矮，非得手脚并用，蹭着那湿滑的草叶和泥土爬进去。那一瞬间，后背一凉，光线猛地被掐断，外头的鸟鸣虫叫也像被捂住了嘴。我们打开手电，几道光柱在黑暗里乱晃，照出嶙峋的怪石。空气是凉的，带着一股深邃的、矿物质的味道。大家都不怎么说话，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在洞里被放大，嗡嗡地响。
走了约莫一刻钟，前头的老李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光柱打过去，前面竟隐约透出些蒙蒙的光亮，不再是那种吞噬一切的黑。我们加快步子，拐过一个弯，真的看到了出口——不，那不像出口，更像是一幅被自然装裱起来的画框。另一个洞口出现在眼前，同样覆着萋萋的芳草，像绿色的门帘。但透过那缝隙，我们看到的不是来时的山路，而是一小片被环山温柔抱在怀里的谷地。几块显然被精心整理过的菜畦，绿油油的；一间歪斜的、快要和山坡长到一起的木屋；屋檐下，甚至还挂着一串风干的红辣椒。
那一刻，时间仿佛停了。我们没遇到避秦的遗民，也没见到落英缤纷的桃花林。但这片隐秘的、充满生活痕迹的谷地，比任何传说都更让我心头发颤。这里住着人，一个或几个，选择了彻底离开我们熟悉的那套规则，在这被重重山峦和这个“仙洞口”守护的地方，过着我们无法想象的日子。这算是一种“隐逸”吗？我想是的，但这“隐逸”并非逃避，而是一种极其主动的、沉默的选择。他们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安静的谜题。
我们没有打扰那份宁静。悄悄退了出来，爬回第一个洞口。重新看到外面世界的天光时，竟有些恍惚。回头再看那芳草萋萋的洞口，它静静掩在那里，和来时别无二致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山风吹过时，我们集体做的一个短梦。
回来的路上，大家话都少了。老李嘟囔了一句：“那屋子，看着不像没人住。”但谁也没接话。我们默契地没有再提具体的位置，甚至没有拍下一张照片。有些门，推开看过一眼，就最好再轻轻为它掩上。那个“仙洞口”，连同它守护的那一小片天地，成了我们几个人心里共同的一个绿莹莹的秘密。它让我相信，这熙攘的人间边上，总还留着一些缝隙，里面藏着另一种时间的流速，另一种生活的可能。这或许就是“桃花源”之于我们这些俗人，永恒的魅力吧——它不必真在，但它必须被认为“可能在”。那份“可能”，就像洞口永远萋萋的芳草，是希望本身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