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手放到校花下面凸起的地
把手放到校花下面凸起的地
那年高二,教学楼后面有片荒废的小花园,我们都叫它“校花下面”。这名字怎么来的?嗨,说来好笑,是因为花园正上方就是叁楼美术教室的窗户,而美术班那位长发及肩、总爱穿白裙子的姑娘,总坐在靠窗的位置画画。她是我们这群男生私下公认的“校花”。于是,这窗下荒草丛生、堆满杂物的角落,就得了这么个带着点青春隐秘遐想的诨名。
“校花下面”有块地方,杂草被压得塌塌的,泥土里总拱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硬疙瘩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,我们几个常溜达到那儿,用脚尖踢踢那凸起。“底下是啥?老树根吧?”有人猜。“不对,我听说以前这儿埋过时间胶囊。”另一个反驳。大家嘻嘻哈哈,谁也没当真。
直到那个闷热的下午,雷雨将至,空气黏糊糊的。我又晃荡到那儿,鬼使神差地,没再用脚,而是蹲了下来。手指碰到那凸起的、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土疙瘩时,心里莫名“咯噔”一下。那触感,硬邦邦的,却又不是石头那种死硬,好像带着点……弹性?我四下瞅了瞅,没人。一种混合着好奇和做贼心虚的情绪撺掇着我,手指开始用力,抠了抠边缘的泥土。
泥土比想象中松。没几下,就感觉指尖触到了一个光滑的曲面,不是石头,也不是塑料。我加快动作,扒开周围的土,那东西渐渐露出了真容——是个深绿色的、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,大概有字典那么大,盒盖已经被泥土顶得微微隆起,成了我们平时看到的样子。
我的心砰砰跳起来,像揣了只兔子。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时间胶囊?谁埋的?校花吗?还是更早以前的学生?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炸开。我把盒子整个挖出来,沉甸甸的。盒盖没有锁,只用一根褪色的橡皮筋草草箍着。我咽了口唾沫,扯掉橡皮筋,打开了它。
没有想象中的金银财宝,也没有浪漫的信件。里面躺着的,是几本卷了边、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笔记本,一捆用细绳扎好的铅笔头,还有一把小小的、木头削的玩具手枪。笔记本的扉页,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名字,和一行小字:“给十年后的我,如果我还记得梦想。”
我随手翻开一本,里面是各种机械结构的草图,歪歪扭扭,但极其认真。另一本则写满了故事片段,科幻的,武侠的,天马行空。铅笔头长短不一,都被用得小心翼翼,几乎捏不住。那把木头枪,手艺粗糙,却打磨得光滑。
雨点就在这时,“啪嗒”一下打在铁皮盒盖上,清脆的响声让我回过神来。我忽然明白了,这“校花下面凸起的地”,埋着的不是什么神秘宝藏,而是一个普通少年,可能像我们一样平凡,甚至有点不起眼,却把他当时觉得最珍贵的东西——他的热爱、他的时间、他那些或许不切实际的梦,郑重其事地埋在了这里。那个“凸起”,不是土地自然的褶皱,而是一个灵魂不甘被平凡覆盖,倔强地顶出来的一点点痕迹。
雨势大了,我赶紧把东西按原样放回,埋好土,尽量恢复原状。跑回教学楼的时候,浑身湿透,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鼓胀感。从那以后,我再经过“校花下面”,目光总会落在那块已经平整不少的地面上。那个凸起,因为我的挖掘似乎矮了下去,但我知道,有东西在那里真实地存在过。
后来,我也开始在自己的旧铁皮糖盒里,塞进写满心事的纸条,画着蹩脚漫画的草稿纸,还有一枚觉得特别好看的鹅卵石。我没把它埋到“校花下面”,而是塞进了书架最深处。那个午后教会我的,或许不是对于他人的秘密,而是对于自己的“时间容器”的意义——我们总得为自己保留一点“凸起”,存放那些滚烫的、或许幼稚的,但绝对真诚的东西。它不用被谁发现,但它得在那里,证明一段时光没有白白流淌。
多年后同学聚会,有人提起那个荒废的花园,说早就推平做了停车场。我笑了笑,没提那个铁皮盒子。有些“凸起”被碾平了,但曾经触碰过它的手指,却永远记住了那片土壤之下,不一样的温度。那个午后,我把手放到校花下面凸起的地,仿佛摸到了时光深处,另一个少年怦然的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