姨妈锈感3
姨妈锈感3
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。翻箱倒柜找东西,手指摸到铁皮饼干盒的边缘,不是那种平滑的凉,而是带着点颗粒的、有点涩的触感。拿到亮处一看,指尖沾了一层暗红色的薄粉。对,就是铁锈。那股子味道,好像也跟着飘进鼻腔里了,混着旧时光的灰尘味儿。我说的“姨妈锈感”,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——不是姨妈巾,是那种属于上一辈,甚至上上一辈女人们的,被岁月氧化了的、沉甸甸的生活质地。
我外婆就有这么一个铁皮盒子,绿底子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,锁扣的地方锈得最厉害。她从来不当着人面打开。有一次我瞧见她坐在夕阳里,拿着个小钥匙——其实锁早就坏了——轻轻拨弄盒里的东西。我蹑手蹑脚凑过去,看见里面没什么金银财宝,只有几卷用橡皮筋捆着的布票粮票,边角都酥了;一两个暗淡的顶针;几张黑白相片,背后用钢笔写着极娟秀的小字;还有一块折迭得方方正正、颜色发暗的红色纱巾。她只是看着,用手指极轻地拂过那张纱巾,然后深深、深深地吸一口气,又缓缓叹出来。那时我不懂,那声叹息里,藏着她怎样鲜亮又怎样悄然黯淡下去的青春。
那种生活质地,和我们今天的太不一样了。我们现在什么都快,信息快,感情快,连怀旧都像速食面。可她们的“锈感”,是慢悠悠氧化出来的。是铝锅底常年烟熏火燎的黑垢,是缝纫机脚踏板被磨得发亮的金属,是木头衣柜深处樟脑丸也压不住的、淡淡的老布料味道。这些东西不完美,甚至不美观,但结实,耐用,承载着具体而微的悲欢。那是一种沉静力量,在沉默中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的力量。
我妈妈身上也有这种锈感。她总舍不得扔旧东西,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,补了又补的旧伞。我总嫌它们碍事。直到有一次,我急着找证件,把她那个老式牛皮文件袋扯破了。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,除了证件,居然还有我小学的涂鸦、初中不及格的试卷,边角都被她粘补过。她就那么蹲着,一张张捡起来,擦也不擦,只是说:“破就破了,东西还在就行。”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她就像那个锈了的铁皮盒子,外表不起眼,甚至有些笨拙,内里却结结实实地保护着她认为最重要的东西。那种保护,不是张扬的,而是静默的、覆盖性的。
这种锈感,或许正在我们这一代身上消失。我们追求光洁如新,追求“断舍离”,害怕任何一点陈旧和迟缓的痕迹。这当然没错。只是偶尔,比如在某个疲惫的深夜,或者闻到一股类似老旧家具的气味时,我会没来由地想念那种“锈”带来的安稳。它不闪闪发光,但它告诉你,有些东西是经得住时间磨的,磨掉了虚浮的光泽,露出底下最实在的底子。那层锈,仿佛是岁月盖上的一个确认章,写着:此物有年岁,此情有重量。
下次再触摸到那种微涩的锈迹,或许可以多停留一秒。那不是腐朽,那是时间的包浆。它封存着的,可能是一个眼神,一句从未说出口的话,一段普通女性用尽全力又平凡无奇的人生。它们静默地待在角落,慢慢氧化,慢慢变成一种温润的、棕红色的记忆,等着某个有心人,去轻轻擦亮一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