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了自己亲姝姝的处
破了自己亲姝姝的处
老家的院墙根底下,那棵桂花树又开花了。风一吹,细细碎碎的黄蕊落满青石台阶,像撒了一层金粉。我蹲在树下,指尖捻着花瓣,忽然想起姝姝。她小时候总爱蹲在这儿,仰着小脸问:“哥,桂花香能存起来吗?”
姝姝是我堂妹,隔着一房,但打小跟着我屁股后头长大。我们那地方管小姑娘叫“姝姝”,带着水乡特有的软糯调子。她性子静,手脚却利索,七岁就能踩着板凳给灶膛添火,十岁能绣半幅鸳鸯戏水图。祖母常说:“这丫头,灵性都藏在手指尖上。”
那年我十六,她十四。暑假回老家,发现她躲在西厢房哭。推门进去,看见她对着绣架发呆,绷子上是幅快完工的《蝶恋花》,偏偏右下角晕开一团墨渍——不知哪个调皮小子捣蛋,把墨汁泼上去了。她眼睛红肿:“明天就要交去镇上参赛的……”声音蚊子似的,带着颤。
我盯着那团污渍看了半晌。忽然想起美术课上学过的“破墨法”。“姝姝,你信哥不?”她抬头,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。我转身去厨房,摸了块老姜,又翻出半瓶白醋。“咱们不洗它,”我说,“咱们破了它。”
她愣愣地看着我把姜汁挤进醋里。我用毛笔蘸了那混合的汁水,沿着墨渍边缘轻轻点染。墨迹遇酸开始晕散,姜汁的淡黄渗进去,竟化开一层琥珀色的光晕。我让她接过笔:“来,顺着这痕迹,绣几针金线。”
姝姝的手起初抖得厉害。可当针尖穿过那团混沌时,她眼神忽然定了。金线在墨渍里游走,不是遮掩,而是顺着那股散开的势头,绣成了蝴蝶破损的半边翅膀。原本规整的牡丹旁边,忽然多了只挣扎欲飞的残蝶,那团污渍,反而成了翅膀上最浓重的一笔阴影。
“这叫‘破局’。”我蹲在她旁边,看她手指翻飞。她没说话,但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细细的弧线。那天下午,西厢房的光从木格窗斜进来,照着她专注的侧脸。我第一次觉得,这个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小丫头,心里藏着另一片天地。
后来那幅绣品在镇上拿了奖。评委说:“有股子破而后立的生气。”姝姝把奖状折好压箱底,却把绣品挂在了堂屋最显眼的地方。逢人问起,她就抿嘴笑:“我哥教的。”
其实我教了她什么呢?不过是告诉她,有时候完美无缺的图案未必动人,被打破的地方,反而能长出新的故事。就像老家那口裂了缝的腌菜缸,祖母从不修补,只说:“裂缝里渍出来的菜,才最入味儿。”
去年回老家,看见姝姝的工作室挂满了绣品。有裂帛上生出的荷花,有虫蛀的绢布上蔓延的藤蔓。她成了小有名气的“破绣”传人。聊起当年那团墨渍,她泡着桂花茶轻笑:“那可是我的‘破处’之作。”
我一口茶差点呛着。她却很坦然:“就是第一次破了规矩呀。以前总觉得绣花就得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,那团墨渍把什么都破了——也把什么都打开了。”
窗外的桂花又落了一茬。我忽然明白,真正的“破处”从来不是破坏,而是打开一种新的可能。就像种子破土,雏鸟破壳,人总要在某个时刻,亲手打破自己最珍视的完整,才能看见更广阔的天地。而当年西厢房里,两个少年对着团墨渍较劲的那个下午,原来早就在我们生命里,绣下了第一针金线。
姝姝递过来新绣的帕子,素白底子上,一道裂痕般的墨线横贯中央,墨线两侧却生出细密的金色纹路。“这叫什么?”我问。她眨眨眼:“就叫‘破了自己’。”茶水氤氲的热气里,桂花香浓得化不开,仿佛真的被存起来了,存了整整十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