嫩草黄
嫩草黄
春天来了，你留意过那种颜色吗？不是柳树那种带着水汽的绿，也不是桃花那种扎眼的粉。是那种，刚钻出地皮，在还有点硬的风里，微微打着颤的——嫩草的颜色。对，就是“嫩草黄”。
这颜色挺有意思的。你说它是黄吧，里头又掺着那么一丝丝、若有若无的青绿气儿，像还没睡醒似的。可你要说它是绿，那分明又是一抹怯生生的、带着土腥气的黄。它就在那儿，铺在田埂边，墙角下，不那么起眼，可你一旦看见了，目光就挪不开了。这大概就是生命最初的模样吧，攒了一整个冬天的劲儿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，还不敢太张扬，带着点试探，也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倔强。
我小时候在乡下住过一阵。开春了，外婆会带我去田边转悠。她指着那片毛茸茸的、黄蒙蒙的草地跟我说：“瞧见没？草色遥看近却无。说的就是这个理儿。”那时候不懂诗，只觉得远处看过去，地上像笼着一层淡淡的、会呼吸的鹅黄色的烟。蹲下去细看呢，一根根草芽又瘦又短，尖儿上顶着那么一丁点儿颜色，稀疏得很。可就是这稀疏的、胆怯的生命初色，连成一片，竟能把整个灰扑扑的大地都点亮了。
这颜色留不住。真的，就那么十来天的光景。太阳再暖些，雨水再足些，那点子黄就“唰”地一下，沉下去了，变成了我们熟悉的、油油的绿。好像它来的全部使命，就是为了宣告：硬的、冷的日子过去了，软的、暖的时节来了。它是个信使，送完信，自己就隐入那一片蓬勃的绿意里，再也寻不着了。
所以现在我每年春天，都特意去找这“嫩草黄”。在公园的草坪，在小区绿化带的边角，甚至是在水泥缝里挣扎出来的那几根草芽上。找到了，心里就踏实一下，像是跟一个老朋友如期会了面。它提醒我一些很根本的东西。我们整天忙忙碌碌的，盯着那些成熟的、饱满的、色彩分明的东西，追求某种确定的“成果”。可这“嫩草黄”不一样，它本身就是过程，是希望本身那种毛糙的、未完成的状态。它不保证什么，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，生长着。
你说，我们心里是不是也该留着这么一块地方，能长出点“嫩草黄”来？不是那种已经规划好、修剪整齐的草坪，而是一块允许试探、允许不完美、允许带着土气冒尖的空地。那是一种初始的勇气，可能方向还不明，力量还微弱，但那份想要生长的意愿，却是最真切、最热乎的。
看着这点颜色，你会觉得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。冬天积下的那些沉闷，好像也能被这柔和的、暖洋洋的黄给化开一些。它不刺眼，却有一种安静的力量。这份春日生机，就藏在最平凡的土地里，等着每个愿意低头去看的人发现。
风还是有点凉，我裹了裹外套。但我知道，用不了多久，眼前这片怯生生的黄，就会变成汹涌的、欢实的绿海。而在那之前，就让我们好好珍惜这短暂的、珍贵的“嫩草黄”吧。它是一年里，大地寄出的第一封温柔的信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