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麻喜欢吃我下面
麻麻喜欢吃我下面
这话说出来,我自己先愣了下,耳朵根有点发热。您可千万别想歪了,我说的“下面”,是真真切切、热气腾腾的一碗面。
打小我就知道,我妈对吃面这件事,有种近乎执着的偏爱。米饭对她来说,像是应付了事的差事,唯独一碗面端上来,她的眼睛才会亮起来,拿起筷子时,那神情都变得郑重。我爸总笑她:“上辈子怕是个北方人。”我妈就抿嘴笑,不反驳,只顾低头挑起一筷子面,吹着气,然后满足地“吸溜”一声。
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,吃的最多的是挂面。清水煮开,扔一把进去,碗底搁点猪油、酱油,再撒上葱花,浇上面汤化开,就是一顿。我妈总能就着一点咸菜,把那碗清汤挂面吃得有滋有味,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。我那时不懂,只觉得面条软塌塌的,没什么吃头,远不如米饭能就着好菜。我妈看着我碗里剩下的面头,总会说:“你这孩子,不懂。面有面的好,实在,暖心。”
后来我离家读书、工作,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,开始沉迷于各种外卖和速食。什么泡面、速食意面,图的就是一个快字。偶尔给家里打电话,问她想吃点啥,我给她寄。她总在电话那头说:“啥都不缺,你在外面,自己记得按时吃饭,别老对付。”末了,总会轻声补一句:“要是能吃到一碗你小时候,我常做的那种手擀面就好了,现在买的面,总觉得缺了股韧劲儿。”
她这话,像根小针,轻轻扎了我一下。我才恍然想起,家里的那根旧擀面杖,已经被闲置在橱柜角落很久了。手擀面,这叁个字带着面粉的香气和旧时光的温度,一下子把我拉回从前。我记得她揉面时,手臂用力,额角微微出汗的样子;记得面团在她手下变成光滑的一大块,再被擀成一张巨大的、薄薄的圆饼;记得她把面饼一层层迭起来,手起刀落,切出粗细均匀的面条,抖开时,像一场纷纷扬扬的雪。
上个月回家,我决定悄悄做这件事。事先没告诉她,自己偷偷买了袋好面粉,翻出那根老擀面杖,洗净。和面、醒面、擀面……每一步都生疏得可笑,面团不是太硬就是太软,擀出来的面片歪歪扭扭,切出的面条更是粗细不一。厨房被我弄得一片狼藉,面粉扑得到处都是。
等我终于把一碗卖相实在不怎么样的手擀面端上桌,浇上简单的西红柿鸡蛋卤,叫我妈来吃时,她看着那碗面,半天没动。然后拿起筷子,挑了一根,放进嘴里,慢慢嚼。嚼着嚼着,眼圈就红了。她低着头,又连着吃了几口,才哑着嗓子说:“是这味儿,韧劲儿对了。”
那一刻,我忽然全明白了。我妈喜欢的,哪里只是一碗面呢?她喜欢的,是面粉经过揉搓碾压后,焕发的那种最本真的麦香与筋道;是食物通过双手一点点创造出来的踏实过程;是那些为了家人灶火炊烟的寻常日子里,流淌着的、无声的付出与守候。她把我养大,喂我吃了无数顿饭,而我能回报的,或许就是把这带着记忆温度的手艺,笨拙地接过来,再为她做上一回。
现在我懂了,家常味道之所以让人魂牵梦萦,就是因为里面揉进了看不见的时间、汗水和情感。食物穿过岁月,变成了一种沉默的语言。我妈没再说更多夸赞的话,但那之后,我每次回家,她都会早早备好面粉,笑着问我:“这次,还下面给妈吃不?”
我系上围裙,用力点头。厨房里,又响起了熟悉的、擀面杖与案板接触的咚咚声。那声音,沉甸甸的,听着就让人心里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