挤进毛都没长齐的小缝
挤进毛都没长齐的小缝
老王蹲在自家院墙根下,盯着那条裂缝,已经抽了叁根烟。那是前阵子地震给震出来的,从墙脚蜿蜒向上,到半人高的地方停住,细细的,像条僵死的灰蛇。裂缝不宽,估摸着也就一指来宽,里头黑黢黢的,啥也看不清。老婆催了他好几回,让他找点水泥给糊上,“看着心慌”。老王嘴上应着,身子却没动。
他老觉得,那缝里有点啥。不是指虫子老鼠,是另一种感觉。这堵墙砌了二十年,风风雨雨过来,结结实实,突然就这么咧开了嘴。他有时候半夜起来撒尿,隔着窗户望过去,月光照在那缝上,那黑色好像会流动似的。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,五十多岁的人了,还琢磨这个。
可今天不知怎么的,这念头特别强烈。他捻灭烟头,四下瞅瞅,从工具箱里翻出个旧手电筒,又捡了根细铁丝。他得瞧瞧。他蹲下身,手电光柱像柄剑,直直刺进那条小缝。光进去的一刹那,好像被吸走了一大半,只剩昏黄的一圈,勉强照亮内壁粗糙的砖石和干涸的砂浆。没什么特别的。
老王有点不甘心,拿着那根铁丝,试探着往缝里伸。缝太窄,铁丝前端弯弯曲曲,得找准角度,一点一点往里送。这过程挺费劲,得屏着呼吸,手上使着巧劲,不能太猛,不然卡住;也不能太松,不然没感觉。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学木工,师父教他开榫头,那种对毫米级缝隙的感觉,和现在有点像,又完全不一样。那时候是创造,现在呢?现在像是……窥探。
铁丝大概进去了十几厘米,碰到了一点阻碍。不是硬砖石,有点弹性,还有点……温热?老王手一抖,以为自己出了幻觉。他定定神,手腕极轻地动了动,用铁丝前端去感觉。那触感更清晰了,像隔着一层薄薄的、有生命的膜,在轻微地起伏。一股凉气倏地从他尾椎骨爬上来。这墙里头,是实心的土和砖,哪来的这东西?
他猛地想抽回铁丝,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。不是被卡住,是另一种力量,透过那细细的铁丝传过来,黏住了他的注意力,甚至黏住了他的动作。手电光还亮着,照在裂缝口,那昏黄的光圈里,灰尘缓缓浮动。时间好像变慢了。他耳朵里嗡嗡响,又好像听见一种极其低沉的、类似叹息又类似心跳的声音,从裂缝深处,顺着铁丝,爬进他的手指,胳膊,一路钻进他脑子里。
“老王!蹲那儿发什么呆呢!吃饭了!”老婆的喊声从屋里炸出来,像一把剪刀,咔嚓剪断了那无形的线。老王浑身一激灵,手一松,铁丝“嗒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他踉跄着站起来,腿有点麻,后背惊出一层白毛汗。再低头看那条缝,还是那样,安安静静地咧着嘴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。
饭桌上,老王有点心神不宁,筷子夹了几次花生米都没夹起来。老婆数落他:“一天到晚神神叨叨,那条破缝有什么好看的,明天赶紧糊上。”老王“嗯”了一声,扒拉着饭,嘴里没味儿。他脑子里全是刚才那种触感,温热的,起伏的,活的。墙是死的,裂缝是死的,那感觉却真实得可怕。
晚上躺在床上,他翻来覆去睡不着。那条缝就在他脑袋外面的墙根下。他忽然冒出一个更离奇的念头:也许那缝根本不是地震震开的。也许它早就想开了,只是等着某个时刻,或者,等着某个像他一样,非要把东西往“小缝”里捅一捅、看一看的人。我们总是对缝隙好奇,门缝、窗缝、石头缝,总觉得那后面藏着另一个世界,另一种可能。这种“窥探欲”,或者叫“探索欲”,是不是本身就带着点危险?
第二天一早,老王还是和了水泥,拎着抹刀走到墙根下。他蹲在那里,看着那条缝。晨光里,它显得更不起眼了。他想起昨天铁丝传来的触感,心里还是发毛。但他最终啥也没说,也没再往里看。他拿起抹刀,铲起一坨灰白的水泥,稳稳地、仔细地,开始涂抹。湿滑的泥浆覆盖上去,一点一点,把那道黑色的、诱人深入的裂缝,给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。抹平最后一下的时候,他长长地、无声地舒了口气,仿佛把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,彻底关在了另一边。墙恢复了平整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只有老王知道,有些缝,看过一眼,就再也忘不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