沣满的护土
沣满的护土
老李头蹲在地头，捏起一撮土，在指尖慢慢捻着。那土黑油油的，潮润润的，捻开了竟有点黏手，像是掺了油。他凑近了闻，一股子熟悉的、混着草根和微生物的腥香气直往鼻子里钻。他咂摸咂摸嘴，对旁边来调研的年轻人说：“瞧见没？这才是正经的‘沣满’。”年轻人似懂非懂，只看见这土颜色深，和别处灰黄板结的样子确实不一样。
“沣满”这个词，是老辈人传下来的。它不是指水满了溢出来，是说这地力足，养分饱饱地涵在土里，像一块吸透了汁水的海绵。你光看表面看不出来，得靠手感，靠经验。这样的土，春天撒下种子，那苗蹿得都有劲，绿得发乌；秋天收了庄稼，秸秆还田，它又能悄没声地把那些枯枝败叶给“吃”了，化成来年的力气。这土是活的。
可这活的土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老李头记得清楚，叁十年前，这片地可不是这样。那时候急啊，想着多打粮，可劲地上化肥。头两年，庄稼是疯长，金灿灿的穗子沉得压弯了腰。但没几年，地就“累”了，像是被掏空了身子。土越来越硬，锄头下去“邦邦”响，下雨天积水，大晴天裂缝。那土，看着就贫，就渴，就没精神。那时候他才琢磨过味儿来——地，不是机器，光喂它“细粮”不行，它得“养”。
怎么养呢？老李头有他的笨办法，也是老办法。他不再把地里的玉米秆、麦茬子一把火烧了，而是细细打碎，翻进土里。起初家里人都嫌麻烦，说这点烂秸秆能顶啥用？他闷头不吭声，坚持着。他还四处寻摸农家肥，猪粪、羊粪，哪怕自己积点草木灰，也当宝贝一样撒到地里。这些活儿，又脏又累，见效也慢，不像化肥，一撒下去立竿见影。村里不少人笑他傻。
可时间，是最公正的裁判。一年，两年，五年……老李头那几亩地，慢慢地，悄悄地变了样。土的颜色从灰黄转成了深褐，再到如今这黑油油的模样。下雨时，雨水渗得快，不积水；天旱时，地里的墒情却能保得久些。最神奇的是，地里的蚯蚓多了，各种叫不上名的小虫子也回来了。这地，仿佛自己会呼吸了。
年轻人问：“李伯，您这法子，核心是不是就是让土地自己‘循环’起来，提高它的‘基础地力’？”老李头拍拍手上的土，站起身，望着一垄垄整齐的田畦：“你们读书人说的词儿，我不太懂。我就知道，你对土好，土就对你好。这‘沣满’，不是你把什么东西硬灌进去灌满的，是你得护着它，让它自己慢慢攒，慢慢养。这护土的功夫，急不得。”
是啊，急不得。如今村里好些当年笑话他的人，也悄悄学起了他的法子。他们明白了，土地不是索取不尽的宝藏，它更像一位沉默而慷慨的亲人，需要你真心实意地去呵护、去对话。你护着它的元气，它才回报你以丰饶。这种呵护，体现在每一次秸秆还田的选择里，体现在每一担农家肥的施放中。它不是轰轰烈烈的工程，就是日复一日，不起眼的、甚至显得有点“落后”的坚持。
夕阳西下，给这片“沣满”的土地镀上一层金边。老李头扛起锄头，准备回家。他的脚步踩在松软的地垄上，几乎听不见声音。这土地，被他护养得如此柔韧，如此充满内力。它不再是一块僵死的生产资料，而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的开端。明年，后年，更久的以后，只要这般“护”下去，这片土地的故事，对于滋养与回报的故事，就会一直一直，静静地讲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