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悔瓶2尼姑庵
金悔瓶2尼姑庵
话说那西门庆暴毙，家道中落，府里那些个丫鬟仆妇，散的散，卖的卖。其中有个叫秋菊的粗使丫头，先前在府里没少受气，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。她卷着个薄包袱，里头就两件旧衣裳，茫茫然不知该投奔何处。忽然想起，城外二十里有个清水庵，早年听人说过，是个清静修行的地方。她心一横，脚一跺，干脆剪了头发，去那儿寻个安身立命之处罢！
这清水庵，从外面看，灰墙黑瓦，古木参天，倒真有几分超脱尘世的味道。敲开庵门，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尼姑探出头。秋菊说明来意，被引去见住持静虚师父。静虚约莫四十来岁，面容清癯，眼神却亮得有些过分，像两盏小油灯，在秋菊身上扫了几个来回，尤其在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、却依然看得出形状的手上停了停。
“阿弥陀佛。施主肯斩断烦恼丝，是慧根初现。我佛门广大，渡有缘人。”静虚的声音平平的，没什么起伏，“只是庵里清苦，要劈柴、挑水、洒扫庭院，更要心诚，你能守得住吗？”秋菊连忙跪下磕头，说只要能有一口清净饭吃，有片瓦遮头，什么苦都吃得。静虚点点头，便让她留了下来，给了个法号叫“慧净”。
头几个月，日子倒也平静。每天天不亮就起身，做不完的杂活。庵里连她统共五个尼姑，除了静虚，其他几人也都沉默寡言，只顾低头做事。吃的是稀粥野菜，穿的是粗布旧衣。秋菊——现在是慧净了，觉得身体是累，心里却比在西门府时踏实不少，至少没人打骂了。她甚至觉得，自己那满心的悔与怕，或许真能在这青灯古佛前慢慢洗净。
可渐渐地，她觉出些不对劲来。这庵堂，太静了，静得让人心里发毛。香火也稀稀落落，不见什么施主上门，可庵里的用度，似乎并不那么拮据。有一回深夜，她起夜，迷迷糊糊看见静虚师父的禅房还透着光，隐约有低低的、并非诵经的交谈声，还有……一声极轻微的、像是金银磕碰的脆响。她心里一跳，赶紧缩回自己冰冷的被褥里。
变化是从那个下午开始的。城里一位穿戴体面的富商夫人来上香，静虚亲自接待，闭门谈了好一阵。夫人走后，静虚把慧净叫到跟前，脸上竟带着一丝罕见的、近乎温和的笑意。“慧净啊，你来得正好。有件精细活儿，非你那双巧手不可。”她拿出一只锦盒，打开来，里头是一尊叁寸来高、澄黄夺目的金佛，佛像底部有个极隐蔽的暗钮。
“这是方才那位女施主诚心请回的宝像，只是这机括有些滞涩，你心思细，帮着擦拭调理调理。”静虚把金佛递过来。慧净接过，那金子沉甸甸的，压得她手往下坠。她细看那机括，构造精巧复杂，绝非寻常之物。她早年在大户人家，虽是个粗使丫头，却也偶然见过一些见不得光的“机关器物”，心下猛地一揪。
她不敢多问，依言小心擦拭。用细棉布拂过佛像周身时，在佛像背光的莲花纹缝隙里，她抹出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、暗红色的泥垢。那味道……她凑近极小心的闻了闻，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是朱砂混着某种特殊香料，这分明是常用于密写药水的原料！这哪里是什么普通金佛，分明是个“金悔瓶”！
“金悔瓶”是她偶然听过的黑话，指那种表面光鲜、内里却用来传递隐秘消息或赃物的容器。西门庆当年就收过类似的东西。她万万没想到，在这看似六根清净的尼姑庵里，竟藏着这样的勾当。这尊佛，要传递的是什么？那富商夫人是谁？静虚师父……又到底是什么人？
她手有些抖，强自镇定，把佛像擦得光亮照人，机括也弄灵活了，恭敬地交还给静虚。静虚仔细检查了一番，特别是那缝隙处，目光锐利地瞥了慧净一眼，见她只是低眉顺眼站着，才缓缓点头。“不错，手艺是好的。去吧，今日担水的水缸还没满呢。”
慧净退出来，走到日头底下，却觉得浑身发冷。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松柏中的庵堂飞檐，那曾经代表清净与救赎的灰色轮廓，此刻在阳光下，竟像一头沉默的、蛰伏的兽。她原以为逃出了虎狼窝，找到了避世的桃源，哪知道是跳进了一个更精致、更幽深的“瓶”里。这瓶，外面看着是慈悲为怀的金身，里面装的，恐怕是比西门府后院更腥臊的欲望与算计。她的悔，在这地方，真能寻得解脱吗？还是只会被这金色的光影，衬得更加肮脏和绝望？
井水打上来，哗啦一声倒进空缸，声响在寂寥的庵院里回荡。那声音，听着像一声长长的、沉重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