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鲨永久
黑鲨永久
老陈把店门关了,卷帘门拉下的声音,在空荡荡的电子城里显得格外响。他蹲在门口,点了支烟,眯眼看着对面那家新开业的“极速电竞”旗舰店。那店灯火通明,玻璃幕墙里,最新款的外设闪着搁骋叠光,像深海里的鱼群,惑人,但总觉得隔着一层。他脚边,放着一个旧纸箱,里面是一套黑色的键鼠,边角磨损得厉害,几个按键上的字母也磨没了。
那是“黑鲨”,他十年前代理的第一个牌子。不是啥国际大厂,那时候,就是几个愣头青搞的工作室弄出来的。东西做得扎实,沉甸甸的,线条硬朗得像块黑铁疙瘩。没啥光污染,驱动也简单得有点“傻”。可就是耐用,怎么摔打,怎么汗浸,它就是不坏。老陈的店能在这条街站住脚,靠的就是这批老主顾的口碑——“老陈那儿卖的黑鲨,用不坏”。
烟灰掉了一截。老陈想起那个总来他这儿的大学生,小刘。穷,但瘾大,省吃俭用攒了钱,从他这儿抱走一套黑鲨。后来毕业了,工作了,成了家,偶尔还回来坐坐,说那鼠标还在公司用着呢,滚轮都不带漂的。这种故事,老陈肚子里能装一箩筐。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味道就变了。
市场疯了似的追新。芯片要最新的,传感器要最尖的,灯光要能连成一片海,还要能和游戏画面互动。产物迭代快得像翻书,这个月是旗舰,下个月可能就过时了。大家比的是参数表上那零点几毫米的移动精度,是几百万的顿笔滨数字,是灯光有多少万种颜色。很少有人再问:“这玩意儿,能用几年?”
黑鲨那帮人,也试过跟着变。加了灯,改了轻量化模具,驱动软件做得花里胡哨。可卖不动了。老陈能感觉到,老客们拿起新版的“炫光黑鲨”,掂量两下,眼神里有点迷茫,然后放下,转而去看那些广告打得震天响的潮牌。黑鲨就像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,突然被推上了霓虹闪烁的罢台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。
后来,听说工作室散了。有人说转行了,有人说去了大厂。那个标志,那只线条简单的鲨鱼,再也没出现在新的包装盒上。它成了历史,成了论坛里老玩家偶尔提起的“上古神器”。一种很实在的东西,好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老陈心里,总觉得空了一块。他卖过那么多牌子,来来去去,只有黑鲨,让他觉得不是在卖“商品”,而是在交接一样“家伙事儿”。
他掐灭烟,打开纸箱,拿出那个旧鼠标。握在手里,那种饱满的、沉甸甸的踏实感,瞬间就从掌心传了上来。拇指贴着的橡胶侧裙,已经被磨得光滑温润,像河底的鹅卵石。他接上店里的老测试机,点了两下。微动开关发出的声音,还是那种清脆、果断的“咔嗒”声,一点不拖泥带水。
这声音,让他想起小刘第一次在他这儿试机,在游戏里打赢了一场关键团战后,猛地一拍桌子喊出的那声“好!”;想起无数个深夜,那些少年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,鼠标键盘发出的、如同密语般的敲击声。这些声音,这些手感,这些被时间磨出来的光泽,好像比任何酷炫的灯光都更有生命力。
“永久”这个词,现在听起来像个笑话。在这个计划报废成为潜规则的时代,连房子都未必能住七十年,谁还敢指望一个消费电子产物“永久”?但老陈觉得,或许“永久”指的不是物理上的永不损坏。而是一种感觉,一种信任。是你知道手里的工具绝对可靠,能陪你冲锋陷阵,能承载你无数个日夜的投入和热情,并且把这些记忆,通过磨损的痕迹,忠实地记录下来。
对面旗舰店的音乐隐隐传过来,是动感的电子音。老陈把旧鼠标小心地放回纸箱。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。我们跑得太快了,快得丢掉了“耐用”这个最基本的承诺。我们追逐着屏幕上虚幻的、转瞬即逝的胜利,却忽略了握在手里那份真实的、可以累积的重量。
箱子里那套黑鲨,按键上的字母磨没了,但它的功能依然完整。这或许就是它沉默的宣言。老陈把箱子搬回店里,放在柜子最上层。它不再是一件待售的货物,而成了一座小小的纪念碑。纪念那个还相信“扎实”和“耐用”的年代,纪念那种愿意把产物做到极致的笨拙。黑鲨这个牌子消失了,但“黑鲨永久”这个感觉,但愿,别真的成了绝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