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婿你不能谢在里面来
女婿你不能谢在里面来
老李头蹲在院门口的石墩上，手里的烟卷明明灭灭。他眯着眼，盯着胡同口那辆崭新的白色轿车，像盯着一个闯进自家麦田的陌生牲口。车里下来的，是他女婿小陈，西装笔挺，手里提着大包小盒，脸上堆着笑，隔着老远就喊了声“爸”。
这声“爸”，喊得老李心里头一咯噔。不是不亲，是太“见外”了。自打闺女嫁过去，这小陈登门，回回都像贵客临门。水果要挑进口的，补品要买最贵的，说话客客气气，做事滴水不漏。可老李总觉得，俩人中间隔着一层毛玻璃，看得见人影，摸不着温度。
就说上回吧，老李腰疼的老毛病犯了，小陈知道了，二话不说从城里请了个推拿师傅来，车接车送，工钱付得爽快。街坊邻居都说老李有福气，摊上个好女婿。可老李呢，心里头空落落的。他其实就想让小陈搭把手，像自家人那样，把他从炕上搀起来，手法笨点没关系，哪怕骂两句“老爷子您这身子骨得活动啊”，那才是过日子的响动。可小陈不，他选择用“周全”把一切都包起来，礼数是到了，那份该有的“实在”，却找不着了。
老李要的，是那份不把自己当外人的“实在”。是一家人围坐，能放开说点家长里短、甚至争辩几句的亲近；是你累了能直接在沙发上瘫着，不用硬撑着坐姿的随意；是看见家里水管坏了，能挽起袖子就上手去拧，而不是先掏出手机说“我找个师傅”的自然。
“爸，您试试这茶，朋友特意从南方带的。”小陈又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盒子。老李接过，指尖碰到冰凉光滑的包装，他叹了口气，终于把憋了许久的话，像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。
“小陈啊，”老李把烟屁股摁灭，“你这回来，又破费。东西，爸不缺。你这客客气气的劲儿，让我觉得……你还没把这当家。”他顿了顿，看着女婿有些错愕的脸，“家不是个讲‘谢’字的地方，至少不能光用嘴谢，用东西谢。家是让你‘进来’的地方，是心无杂念地进来，是把西装脱了，把领带松了，露出你本来样子的地方。”
小陈愣住了，提着礼盒的手慢慢放了下来。他忽然想起，自己每次来，好像都绷着一根弦，想着怎么表现，怎么让岳父满意，怎么才算不失礼。他用了很多“社交礼仪”，却唯独忘了最普通的“家庭温度”。
“你看那墙角，”老李指了指院里堆着的几块旧木板，“我寻思给外孙做个小板凳，刨子我都找出来了，可这腰……你要是真闲着，不如过来搭把手，扶扶木头，递个工具。这比你买十个机器人玩具都强。”
小陈顺着望去，阳光下有木屑轻轻飞舞。他沉默了好一会儿，忽然笑了，这次的笑，没了那种精心准备的弧度，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的局促。他解开西装扣子，随手搭在石墩上，卷起衬衫袖子：“爸，您别说，我小时候还真跟我爸弄过两天木工活儿，就是手艺潮，您别嫌弃。”
老李脸上这才露出点真切的笑模样，皱纹舒展开：“嫌弃啥？锯歪了就当是特色。过来搭把手！”
那天下午，胡同里响着不太熟练的拉锯声，夹杂着一老一少偶尔的交谈和笑声。白色的轿车静静停在一边，车身上渐渐落了些许木屑和灰尘，却仿佛比来时，更贴近了这个院子。那层毛玻璃，似乎在木头的清香和实实在在的协作里，慢慢融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