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爸爸的大几8
吃爸爸的大几8
老张蹲在自家小饭馆的厨房门口,手里的烟烧了半截,眉头拧成一个疙瘩。灶台上炖着一锅红烧肉,咕嘟咕嘟响,香气飘了半条街。可这香味,如今闻在他鼻子里,却有点不是滋味。儿子小磊坐在收银台后面,头也不抬地刷着手机,手指划得飞快。父子俩隔着十来米,像隔着一片海。
这饭馆是老张的命。二十多年前,他从乡下来城里,就靠着一把炒勺、几道硬菜,站稳了脚跟。招牌菜就是那“张氏红烧肉”,肥而不腻,入口即化,老客们都爱。老张总跟人念叨,这做菜啊,跟做人一样,得舍得下料,得花时间,急不得。可这话,儿子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。
小磊大学毕业后,在城里找了份坐办公室的活儿,没干半年就辞了。他说没意思,挣得少,规矩多。回到家,看着父亲这间老旧的饭馆,更是哪儿都瞧不上。嫌装修土,嫌菜单老,嫌父亲做事“太轴”,不懂变通。他整天捧着手机,看那些网红店怎么搞营销,怎么弄爆款,眼睛发亮。
“爸,咱得改!”小磊不止一次地说,“现在谁还光冲着味道来?得有个说法,有个故事,能让人拍照发朋友圈!”他兴冲冲地提了一堆点子:搞直播炒菜,把红烧肉改个洋气名字,弄点花里胡哨的装饰。
老张听着,闷头擦他的炒锅,半天憋出一句:“菜,是吃进肚里的,不是看在眼里的。”他心里堵得慌。这手艺,这招牌,是他一勺一勺、一天一天熬出来的,是能随便“改”的吗?儿子那套,在他听来,就是花架子,是糟蹋东西。
冲突爆发在一个周末。小磊没商量,直接找人来店里,说要重新设计招牌和菜单。老张一看设计图,血往头上涌——他那看家的“张氏红烧肉”,被改成了一个莫名其妙、带着网络谐音梗的名字。他当场就发了火,把图纸揉成一团。
“胡闹!你这是要把我这几十年的脸面,扔在地上踩!”老张声音发颤。
小磊也急了:“您就是守着老黄历!不开窍!这店这么下去,迟早关门!”
话赶话,最难听的就出了口。小磊红着眼吼:“您不就是靠着这锅‘大肉’混饭吃吗?我吃您的、喝您的,现在想帮您,您倒好!”那句伤人的话到了嘴边,终究是换了个词,但意思谁都懂了——他觉得,自己一直在“吃爸爸的老本”,那锅赖以生存的、厚重的“老本”。
店里死寂。老张像被抽干了力气,摆摆手,转身又蹲回厨房门口。那锅红烧肉还在炖着,香气依旧,可有些东西,好像不一样了。
冷战了几天。小磊也蔫了,他并非不懂父亲的心,只是觉得路不同。直到那天傍晚,饭点过了,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主顾颤巍巍进来,没看菜单,直接说:“老张,来份红烧肉,就着这口,我想以前的日子了。”
老张默默去做。小磊在边上看着。他看见父亲如何精选那块五花叁层,如何耐心炒糖色,如何撇去浮沫,如何用小火慢慢煨着。那不是做饭,那是一种仪式。老人吃着,眼角有光,喃喃说:“还是这个味,几十年都没变。我老伴在的时候,最爱这口。”
那一刻,小磊忽然有点明白了。父亲守着的,不只是一道菜,一个招牌。那是一份手艺的“传承”,是时间的滋味,是能让人心安的、不变的东西。那些网红爆款,像一阵风,来得快去得也快。而父亲这锅肉,这扎实的“老本”,却能在人心里扎根。
晚上打烊,父子俩难得坐在一起。小磊给父亲倒了杯茶。“爸,”他开口,声音有点涩,“您那锅肉……我小时候,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。”
老张没说话,等着。
“我那些点子,可能是急了点。”小磊顿了顿,“但我想的,也是怎么让更多人,特别是年轻人,也能知道这东西的好。咱不能把宝贝藏起来,对吧?”
老张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,长长舒了口气。“手艺,是根。不能歪。”他慢慢说,“但盛菜的盘子,怎么让人看见这根……你懂的多,或许可以琢磨琢磨。”
窗外的夜色浓了。灶台早已收拾干净,但那股熟悉的、厚重的肉香,似乎还隐约萦绕在空气里。那是时间的味道,是坚持的味道,也是家的味道。小磊想,他要学的,不是怎么推翻这口锅,而是怎么接过这柄勺,让这老味道,能飘得更远。这或许才是真正的“传承”,不是简单地“吃老本”,而是知道它的珍贵,然后,让它活下去。
厨房的灯还亮着一盏,照着那把被岁月磨得光亮的炒勺。明天的太阳升起时,这间小饭馆还会开门,那锅肉还会咕嘟咕嘟地炖着。而有些东西,就在这炖煮之间,悄悄发生了变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