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对老人电梯里梅开二度
一对老人电梯里梅开二度
老陈和老伴拎着菜篮子进了电梯。这栋老居民楼的电梯有些年头了,运行起来总带着点不情愿的哼哼声。老陈按下“7”,电梯门缓缓合上,那熟悉的狭小空间,四壁是略显磨损的不锈钢板,映出两个有些佝偻的身影。
“哎,韭菜是不是买贵了?”老伴理了理花白的头发,对着电梯壁模糊的影子念叨。老陈没接话,他正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:2楼、3楼……日子就像这电梯,上上下下,停停走走,几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,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。退休后的生活,无非是买菜、做饭、散步、看电视,两人说的话,掰着手指都能数清。
电梯到了4楼,忽然“咔哒”一声,猛地顿住。头顶的灯管滋啦闪烁了几下,竟彻底灭了。狭小的空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,只有楼层按钮还泛着微弱的绿光。“这……这是咋了?”老伴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慌张,下意识地往老陈这边靠了靠。老陈心里也咯噔一下,但嘴上还是稳着:“莫慌莫慌,估计是又跳闸了,一会儿就好。”他摸索着想去按紧急呼叫按钮。
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。老伴身上那股淡淡的、用了大半辈子的肥皂清香,忽然格外清晰。老陈伸出的手,在半空中碰到了老伴同样不知所措的手。两只布满岁月痕迹、有些干瘦的手,在黑暗里碰到了一起。没有立刻松开。多久没有这样牵过手了?老陈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。年轻那会儿,拉个手还得偷偷摸摸的,手心能沁出汗来。后来呢?后来日子被柴米油盐填满,手不是忙着干活,就是各拿各的东西,再后来,好像就……习惯了。
“你手有点凉。”老陈下意识地握紧了些,低声说。“嗯,刚才洗菜,水凉。”老伴的声音也低了下去。黑暗像一层柔软的幕布,暂时遮住了那些日复一日的琐碎和平淡,也奇妙地卸下了些无形的东西。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,牵着的手传来温热的、实实在在的触感。电梯外隐约传来邻居上下楼的脚步声、说话声,但这个小铁盒子里的时间,仿佛慢了下来,甚至……倒流了那么一点点。
“还记得不?”老陈忽然开口,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温和,“咱俩头一回单独出去,就是看电影,散场晚了,回厂宿舍的那段路没灯,黑咕隆咚的。”老伴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:“咋不记得,你一路都不敢挨着我走,离着八丈远,笨死了。”老陈嘿嘿笑了:“那不怕人说闲话嘛。”老伴也笑了:“现在倒好,没人说了,话也没了。”
这话让两人都沉默了片刻。是啊,什么时候开始,话越来越少了呢?好像也没什么矛盾,就是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,剩下的,都在一日叁餐里,在默契的眼神里,或者,就埋在了心里,觉得对方“应该懂”。这突如其来的黑暗,这小小的意外,倒像给这潭静水扔了颗小石子。
“以后……吃了晚饭,咱也下楼多溜达两圈,别老窝家里看电视。”老陈说,像在做一个提议。“行啊,你说了好几年了。”老伴带着点笑意揶揄。这时,头顶的灯“啪”地一下亮了,电梯也轻微震动,恢复了运行,数字继续跳动:5楼、6楼……光明重现,刚才那片刻的黑暗和对话,像一场短暂的梦。两人的手自然地分开了,各自又握住了菜篮子的提手。
电梯到了7楼,门开了。老陈让老伴先出,自己跟在后面。楼道窗户透进来的阳光,明晃晃的。就在走出电梯的那一刻,老陈很自然地,伸手接过了老伴手里那个更沉的篮子。“给我吧。”他说。老伴松开手,看了他一眼,没说什么,嘴角却弯起一个很细微的弧度。
日子好像还是那个日子,电梯还是那部旧电梯。但有些东西,就在那几分钟的黑暗停顿里,悄悄松动,重新发了芽。这大概就是生活里的“梅开二度”吧,不是轰轰烈烈的第二春,而是在漫长岁月里,一次不经意的停顿和黑暗中,重新触碰到的那点熟悉的温暖,并决定,往后一起走的路上,再多说几句话,多牵几回手。那棵老梅树的根还在土里扎得深着呢,偶尔得了点特别的时机,便能再吐露出一段幽香,不浓烈,却持久,散在往后寻常的每一天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