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13
《么公和媳妇》13
老么公蹲在门槛上，手里的旱烟明明灭灭，就像他这会儿的心思。儿媳妇春梅在灶屋里忙活，锅碗瓢盆碰得叮当响，动静比往常都大。这俩人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，中间隔着的那道门槛，仿佛成了楚河汉界。
事情的起因，说起来也不算个大事。村里要修一条水渠，正好打老么公家那两亩自留地边上过。村干部来商量，说占不了多少地，还给补贴。春梅觉得这是好事，路通了水通了，往后种什么都方便。可老么公不乐意，那地是他爹当年一撅头一撅头开出来的，边上还埋着棵老桑树，他说啥也不同意动。这下好了，公说公有理，婆说婆有理，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绷紧了。
“爸，吃饭了。”春梅端着菜出来，声音平平的，听不出喜怒。老么公“嗯”了一声，掐了烟，慢吞吞挪到饭桌前。桌上摆着一盘炒鸡蛋，一碗青菜，都是他爱吃的，可这会儿吃起来却有点没滋味。春梅扒拉着碗里的饭，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那片地。她心里急啊，这机会错过了，下次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。可她也知道，老人的那份执拗，不是叁言两语能说通的。
这僵局，还真得靠“沟通”来破。可这沟通，不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。春梅想起娘家妈以前说过的话：“跟你公公说话，得像揉面，得顺着劲来。”她琢磨着，硬碰硬肯定不行，老爷子吃软不吃硬。可怎么个“软”法呢？直接服软？那不等于认输了，以后家里事更说不上话了。
第二天，春梅没再提水渠的事。她拎着篮子去了趟自留地，回来时，手里多了把鲜嫩的桑叶。晚饭时，她端出一碗碧绿清香的桑叶蛋花汤。“爸，尝尝，用那棵老桑树最嫩的叶子打的汤。”老么公愣了一下，接过碗，热汤下肚，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，好像被这温热泡软了一点点。春梅这才看似随意地开口：“那桑树长得真好，我今儿看，树根扎得深，水渠就算修，也离着老远，碰不着它。以后浇水方便了，说不定桑叶长得更肥，年年都能给您做汤。”
老么公没吭声，只是喝汤的动作慢了。他听出来了，儿媳妇这是给他递台阶呢，话里话外，都护着那棵他最看重的老桑树。这“沟通”的门，算是被春梅轻轻推开了一条缝。接下来的几天，春梅不再单方面说道理，而是开始问。问那块地当年的故事，问老桑树的来历。老么公的话匣子慢慢打开了，说起他爹怎么在这片荒地上落下第一锄头，说起那棵桑树苗是怎么在灾年里活下来的。春梅就听着，时不时点点头。
听着听着，春梅心里也明白了。老爷子哪里是纯粹舍不得地，他是舍不得地里的记忆，舍不得和他父亲、和过去岁月的那点念想。她把这份理解，化成了实际行动。再去和村干部商量时，她提出了新想法：水渠路线能不能再往外稍稍挪一点，尽量避开老桑树的根系范围？补贴少点也行，重要的是把那棵树原封不动地留下来，最好能在旁边立个小牌子，写上这树和这片地的老故事。
当春梅把这个商量结果，小心翼翼地说给老么公听时，老爷子正在修锄头。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好一会儿，然后，轻轻“哼”了一声。“你们年轻人看着办吧。”这话听起来还是不松口，可语气却没那么硬邦邦了。春梅心里有数，这就算是默许了。她没再追问，转身去忙别的，留下老么公一个人。老爷子抬头望了望自留地的方向，夕阳正好，给那片土地和老桑树都镀了层金边。他忽然觉得，地或许还是那块地，但有些东西，好像不一样了。儿媳妇没跟他吵，没跟他闹，倒是把他心里那团乱麻，给理出了个头绪。
水渠动工那天，机器轰隆隆地响。老么公远远站着看，春梅陪在旁边，指指划划，说哪里是渠道，哪里是留给树的保护区。老爷子背着手，看了半晌，忽然冒出一句：“这渠修好了，浇水是省力。”春梅笑了，没接话。她知道，这场对于土地和记忆的“家庭协商”，到这儿，才算真正有了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。日子嘛，不就是这么过的，你有你的坚持，我有我的想法，中间那点距离，得靠相互的体谅和智慧的沟通，才能一点点走近。家和万事兴，兴的或许就是这份彼此愿意向前靠拢的心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