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伊人伊人
伊人伊人伊人
老张打电话来,声音闷闷的,说心里堵得慌。我问怎么了,他支吾半天,最后叹了口气:“就是……想起以前那个人了。”我没接话,等着。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,才听见他说:“也不是特指谁,就是‘伊人’那个感觉,你懂吧?”
这一问,倒把我给问住了。“伊人”这个词,挺妙的。它好像不是具体某个人,不是初恋女友,也不是隔壁班扎马尾的姑娘。它更像一个影子,朦朦胧胧的,藏在记忆的褶皱里,或者立在未来的某个路口,朝你轻轻招一下手。
第一次对这个词有感觉,是很多年前读《诗经》。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那时候年纪小,只觉得句子美,美得有点凄凉。现在再想,那“在水一方”真是绝了——你看得见她,甚至能描摹她的衣袂飘飘,可那一道水横在中间,你怎么也过不去。这“伊人”,打从一开始,就注定是隔着一层的。
老张念叨的,恐怕也是这个。他说的那个“以前的人”,具体样貌大概都模糊了。留下的,是一种混合的气息:可能是夏天傍晚栀子花的味道,可能是旧书包里泛黄信纸的触感,也可能只是某个下午阳光斜照进教室,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时,心里忽然空了一下的那种悸动。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的,才是他心里的“伊人”。
你说这“伊人”是幻想吗?也不全是。她总得有个现实的由头,一个真实的起点。但时间这东西,是个了不起的滤镜,也是个顶级的雕刻师。它把那个真实的人,一点点打磨,去掉所有柴米油盐的琐碎,滤掉争吵和不满,只留下最美好的轮廓,最温柔的光晕。久而久之,这个被加工过的形象,反而比真人更真实地活在我们的念想里。
所以啊,我们怀念“伊人”,某种程度上,是在怀念一段时光,怀念那个时光里尚且年轻的、还有大把可能性的自己。伊人成了那段时间的一个象征,一个情感的锚点。她站在那儿,就证明我们曾经那样纯粹地向往过、心动过。
有时候我想,这“伊人”或许也不仅仅指人。它可能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,一个求而不得的职位,一座心心念念却始终没去的远方城市。它代表一切我们觉得美好、却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段情感距离的东西。这段距离,让人煎熬,也让人着迷。要是真一把抓住了,攥在手心了,那“伊人”的光环,没准儿也就慢慢褪色了。恰恰是这“求不得”,才让它永恒地散发着吸引力。
挂了老张的电话,我坐了一会儿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,城市亮起灯火。每个人心里,大概都有那么一个或几个“伊人”吧。她们住在往事里,或者未来的想象中,不吵不闹,只是安静地存在着。偶尔,像今晚这样,因为一句话、一阵风、一首老歌,就被轻轻地牵动一下。
这感觉,有点怅惘,但也不全是坏事。它像心里的一口深潭,平时水面平静无波,但你知道底下有活水,有深度。让你觉得,这人到中年,心里除了房贷和孩子的成绩单,总还有点别的、更飘渺也更柔软的东西。这东西,说不清,道不明,但我们都知道,它挺重要的。
老张后来没再细说,我也没有追问。有些情绪,就像“伊人”本身一样,适合留在那片苍苍的蒹葭背后,留在水中央的薄雾里。说透了,反而没意思了。就让它在那儿吧,知道它在,心里便仿佛有个柔软的角落,永远为那抹朦胧倩影亮着一盏小小的、温暖的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