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总是在妈妈身上

发布时间:2026-01-01 02:23:54 来源:原创内容

外公总是在妈妈身上

我妈有个习惯性动作——说话时,手会不自觉地按在左肋下方,轻轻地揉。小时候我以为她是胃疼,总催她去看医生。她每次都笑笑,说“老毛病了,揉揉就好”。直到去年清明,一家人回老屋整理旧物,这个谜底才猝不及防地揭开了。

在一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里,我们翻出一迭外公的黑白照片。有张合影里,年轻的外公正弯腰劈柴,左手撑着膝盖,右手握着斧柄,腋下夹着半截烟。我妈拿起那张照片,指尖在相纸上摩挲,忽然就笑了:“你看,你外公这儿,永远别着支烟。”

我凑近看,果然,照片里外公的左肋位置,因为夹着烟卷,工作服被顶起一个小鼓包。那个瞬间,我像被电流穿过——我妈揉按的位置,和外公夹烟的位置,分毫不差。

“你外公啊,”我妈的声音变得很轻,像在讲一个久远的故事,“烟瘾大,又舍不得抽太勤,就把点着的烟夹在胳肢窝底下,干会儿活,抽两口。冬天衣服厚,有回把棉袄烫了个洞,被你外婆骂了叁天。”她说着,手又习惯性地按在了左肋,轻轻画着圈。

我忽然就明白了。那不是胃疼,那是一个姿势,一种无意识的情感印记。外公走了快叁十年,可他的习惯,他身体的姿态,竟然像一种无声的传承,长在了妈妈的身上。妈妈自己可能都没察觉,那个揉按的动作里,藏着她对父亲多么绵长的思念。她揉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躯,而是记忆里那个总带着烟草味、笑容皱巴巴的父亲的影子。

从那以后,我开始留意。我发现,妈妈切菜时,总把菜刀在砧板上顿两下——外公是村里的厨子,他说这样刀口不粘。晾衣服时,她一定会把衣架弯钩朝里——外公说过,这样大风天不容易刮跑。甚至她叹气时,那声短促的“哎”后微微的拖音,都和外公一模一样。

这些细碎的习惯,像隐形的线,把逝去的时光和当下缝在一起。我们总以为告别是彻底的,但原来,离开的人会以另一种方式栖居在亲人的生命里。不是鬼魂,不是托梦,而是更日常、更坚韧的存在——藏在某个手势里,某个语调里,某道拿手菜的火候里。这是一种血脉记忆,无关基因,关乎爱和陪伴塑造的肌体本能。

如今,当我女儿学着我妈的样子,笨拙地把玩具排成一排时,我仿佛看到了一条河。外公的习惯流到了妈妈身上,妈妈的习惯正悄悄流向我的孩子。那些我们说不清道不明的“像”,那些“没教过就会”的小动作,或许就是家族记忆在呼吸。

所以现在,看到我妈又下意识地揉着左肋,我不会再催她看医生了。我会走过去,把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。我们的手掌下,不止是她的身体,还是一段被我错认了许多年的、温暖的父爱。外公没走远,他一直都在,在妈妈揉按的指尖下,在她每一次不经意的回眸里,在我们家餐桌旁那个永远为他虚设的位置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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