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级一级黄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2:55:10 来源:原创内容

一级一级黄

那天收拾老房子,从阁楼翻出一只木匣子。拂去灰尘打开,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迭老证件——从曾祖父的佃户契,到祖父的扫盲班结业证,再到父亲那本红彤彤的拖拉机驾驶证。纸页都泛黄了,但黄得不一样。

最底下那张佃户契,黄得最深,像被烟火熏过,边角脆得一碰就掉渣。那是旧社会的黄,带着苦味。纸上的字迹模糊,可“按手印”“年息五分”几个字还看得清。我仿佛能看见曾祖父佝偻着背,在油灯下按下那个红手印,黄纸黑字,就把他和全家一年的收成捆死了。

往上翻,是祖父的扫盲证。黄得浅些,是那种课本纸放久了的淡黄色。证件上的照片里,祖父穿着中山装,抿着嘴,眼神里有种光。母亲说,祖父当年白天种地,晚上举着煤油灯去村小上课,回来就在灶灰上练字。这张纸,是他从“睁眼瞎”变成能看报、能写信的见证。那种黄,里头透着股新生的劲儿。

再上面,就是父亲那本拖拉机驾驶证了。封皮是硬壳的,红色褪成了暗红,里头内页的纸黄得最鲜亮,甚至有点暖洋洋的。照片上的父亲,年轻,咧着嘴笑,背景是公社那台“东方红”。他常说,握上方向盘那天,感觉脚下的路都宽了。这层黄,像是浸了机油和阳光,混合着泥土翻起来的味道,是希望的颜色。

我把它们平铺在桌上,叁代人,叁张纸,叁种黄。这黄不是一蹴而就的,是一级一级染上去的。从深褐的苦黄,到浅淡的米黄,再到泛着光的暖黄。每一层颜色底下,都垫着上一代人的脚跟。曾祖父的指印,把祖父托出了文盲的深坑;祖父认识的那些字,又为父亲铺平了通向拖拉机的路。他们或许从没想过什么宏大的目标,只是想让孩子脚下的地,能更实一点,眼前的路,能更宽一寸。

这让我想起老家后山那条石阶。最早是泥坡,曾祖父那辈人,用脚踩出了一条滑溜溜的小道。后来祖父和乡亲们,从河里背来大小不一的石头,粗略地垒成了台阶,下雨天总算不会一脚泥了。再到父亲他们,用水泥把石块砌得平整牢固,一级一级,蜿蜒向上。如今我回去,走在那台阶上,每一步都能感到那种扎实的托举。

我摩挲着父亲驾驶证光滑的塑料封皮,忽然有点懂了。我们常说“底色”,说“根基”,原来它们不是虚的。它就藏在这具体可感的、一级一级变化的颜色里,藏在这一摞沉甸甸的、承前启后的证件中。生活的改善,就像这纸页泛黄的过程,缓慢、无声,却步步有痕。它不是突然刷上一层金漆,而是一点一点,把沉重的深黄,走成明亮的暖黄。

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,正好落在这一迭证件上。叁代人的时光,在这片光晕里仿佛迭在了一起。我轻轻合上木匣子,那“一级一级黄”的意象,却牢牢印在了心里。它不说话,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,告诉我从何处来,脚下的台阶,又是谁人所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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