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屋
御书屋
我总觉着，每个爱书的人，心里都该有一间自己的“御书房”。这“御”字，听着有点高高在上，其实不然。它不是什么皇家的排场，倒更像是对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种郑重其事的册封。是你自个儿，给那片小小的、堆满书的角落，封了个号。
我的“御书屋”，说来简单，就是客厅靠窗的那个转角。最开始，只是随意摞了几本常翻的书。后来，书脊挨着书脊，不知不觉就长成了一面矮矮的“墙”。这地方，没什么讲究。阳光好的下午，光柱斜斜地切进来，能看见微尘在字句间轻轻舞动。雨天呢，就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声响，手指划过略微发潮的纸页，那触感，是凉的，却让人心里格外踏实。
朋友来家里，总笑我这儿乱。是有点乱。小说和历史挤在一块儿，诗集下面压着本讲草木的图谱，全没个章法。可我觉得，书和书的相遇，有时候也讲究个缘分。你正看着一段唐史，抬手碰到旁边那本讲宋代风物的，心思便一下子从长安的宫殿，飘到了汴京的街市。这种毫无预料的“串门”，是规规整整的书架给不了的乐趣。书嘛，就该有点儿活气，有点儿随时准备被你抽出来的、那种随性的姿态。
说到这“书卷气”，我觉得它不是什么玄乎的东西。它不是新书打开时那股油墨味，那是工业的气息。真正的“书卷气”，是时光和手指共同摩挲出来的。是纸张微微泛黄后，散发出的那种类似谷物或干草的、沉静的暖香；是某页上，不知何时留下的、一点浅浅的茶渍，像个安静的句读。这气味，能定神。好像只要深吸一口，周遭的烦乱就沉了下去，心也跟着静了。
在这屋里，最重要的，怕是一种叫“沉浸感”的体验。手机搁远了，屏幕暗下去。世界好像被那一道道书脊，轻轻地隔在了外面。读进去了，便不只是用眼睛在看。你会听见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轰响，会摸到“红泥小火炉”那点温润的暖意，甚至会尝到汪曾祺笔下咸鸭蛋那沙沙流油的咸香。这一刻，你不是在读书，你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。时间被拉长了，或者说，它暂时失去了丈量你的权力。
当然，这书屋也不是永远那么严肃。里头也藏着些“不正经”的。比如一套封面都快磨没了的武侠小说，少年时的心头好，现在偶尔翻翻，还能为里头一句“侠之大者，为国为民”心潮澎湃那么一下。也有食谱，看着那些活色生香的描述，肚子不饿，心里却馋了。这大概就是“御书房”的可爱之处，它包容你所有的喜好，崇高的，琐碎的，它都一视同仁地替你收着，像一位沉默而忠实的老友。
有时候累了，什么也不想做，就靠着这面书墙坐下。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书名，心里便觉得满满的，又空空的。满满的是知道有这么多世界等我去探访，空空的是觉得自己知道的永远太少。这矛盾的感觉，竟成了最好的安慰。它提醒我，生活不止眼前这一隅，还有无数个远方，被妥善地安置在这些厚薄不一的册页之中，随时等待一场安静的奔赴。
窗外的车声隐约传来，又渐渐淡去。我的“御书屋”里，灯一直亮着，光不大，刚好照亮眼前这一行字，和心里那一小片，自得其乐的江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