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妈的秘密
奶妈的秘密
刘婶抱着孩子进门的时候,身上总带着一股特别的味儿。不是奶香,倒像是阳光晒透了棉布,混着点儿皂角清气,隐隐约约的,还有一种老木头柜子打开时散发出的、让人安心的陈旧气息。街坊四邻都说,孩子一到她怀里就不哭,你说奇不奇怪?
张家的媳妇头胎,没经验,急得嘴角起泡。刘婶来了,也不多话,只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小肚子,又凑近听了听那细微的吞咽声。“这孩子啊,”她慢悠悠地说,像是自言自语,“吃得太急,进了风。”她让当妈的先别急着喂,自己把孩子竖起来,手掌弓着,不轻不重地在孩子背上拍,那手法有节奏,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。拍了约莫叁五十下,孩子打了个响亮的嗝,小脸顿时舒展了。年轻的妈妈看得眼睛都直了。
这就是刘婶的本事。她做奶妈快叁十年了,带大的孩子能坐满好几桌。可她从不说什么大道理,那些门道,好像都藏在她那双厚实温暖的手里,藏在她看似随意的一举一动里。有人说,她肯定有什么祖传的方子,或是神秘的推拿手法。刘婶听了只是笑,眼角的皱纹堆起来,像盛开的菊花。“哪有什么方子哟,”她说,“就是经手的孩子多了,心里有了谱。”
这“心里有谱”,大概就是她的第一个秘密。那不是书本上的知识,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手感。孩子哭声的尖与钝,小肚子是紧绷还是绵软,眼角有没有不正常的分泌物,她搭眼一看,伸手一探,心里就亮堂了。这本事是时间熬出来的,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,贴着孩子温热的小身体,一点点感知、积累起来的。年轻的父母捧着育儿百科,对照着一条条症状发慌;刘婶呢,她信自己的眼睛和手。
有一回,李家的小孙子日夜啼哭,去了医院也说没大毛病。刘婶被请了去,她没先看孩子,反倒细细问起这几日家里来过什么生人,有没有挪动过床铺,甚至窗外的树是不是刚被修剪过。问得李家人都有些莫名其妙。末了,她让把婴儿床从窗边挪到里墙,又找出一件孩子妈妈常穿的旧睡衣,围在娃娃的小褥子边上。说也奇怪,当晚孩子就睡得安稳了许多。后来刘婶悄悄说,娃娃虽小,魂魄不稳,熟悉的气味能定神,有些陌生的“动静”(她不肯说得更玄),避一避就好了。这大概涉及些老辈人对于“婴幼儿养护”的、不成文的讲究,科学未必解释得通,但在她那里,却是切实有用的经验。
她的第二个秘密,在于“不争”。她从不去挑战孩子母亲的权威,总是细声细气地说:“你是妈妈,你最懂他。我就是搭把手。”喂奶时,她指导姿势,却绝不会取代母亲的位置;孩子睡了,她坚持让疲惫的妈妈也去歇着,自己守着,却会在妈妈醒来时,细细告诉她孩子睡梦中的小表情,吃了多少,拉了什么颜色。“你得知道这些,”她说,“母子连心,这些细碎事儿,就是连着的线。”
刘婶的第叁个秘密,或许是她自己也没太意识到的。她对待每一个孩子,都带着一种郑重的“分寸感”。疼爱,但不溺宠;亲近,却又保持着一丝克制的尊重。好像她伺候的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肉团,而是一个完整的、需要被小心对待的“人”。她换尿布时手脚麻利,嘴里却会絮絮叨叨跟孩子打招呼:“咱们换个干净的,舒服咯。”这种自然而然的尊重,让被她带大的孩子,似乎都格外好带,有一种安定的气质。
如今,刘婶老了,带不动了。但那些她带大的孩子,有的都已为人父母,还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她。他们说不清刘婶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秘诀,只记得在她怀里特别踏实,记得她那双能神奇地抚平一切焦躁的手。她的那些“秘密”,仿佛都随着岁月化进了孩子们的安稳睡眠里,化进了那些家庭平和的日子里,成了不足为外人道,却又实实在在存在过的,一片温暖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