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吃10分钟
一个吃10分钟
我盯着桌上那碗面，热气正一丝丝地往上飘。墙上的挂钟，秒针走得格外响，咔，咔，咔，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。我对自己说，就十分钟，好好吃完它。
这念头来得有点怪。不知道你发现没有，我们现在吃东西，越来越像在完成一项任务。左手划着手机，屏幕的光映在油花上；右手扒拉两口，嚼的是什么，味道怎么样，根本没往心里去。一顿饭下来，胃是饱了，可心里空落落的，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我决定，就从这碗面开始“复位”。把手机屏幕扣过去，关掉旁边聒噪的电视。屋子里一下子静了，只剩下挂钟的脚步声，和我自己的呼吸。
我先看了看这碗面。汤是清亮的，能看见底下的葱花和几片薄薄的牛肉。面条规规矩矩地窝在汤里，冒着很含蓄的热气。我拿起筷子，忽然有点……陌生。对，就是陌生。我多久没好好端详过手里的食物了？
挑起一筷子，吹了吹。热气扑在脸上，是小麦粉被沸水激发出的、很朴实的香气。送进嘴里，第一感觉是烫，舌尖微微麻了一下。接着，面条的韧劲出来了，需要牙齿认真地切分。牛肉炖得酥烂，几乎不用怎么费力，就在口腔里化开，留下一点点酱香的底味。汤是咸鲜的，顺着喉咙滑下去，一路暖到胃里。
我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吃着。奇怪，当你的注意力全在“吃”这件事本身时，时间感会变得不一样。秒针的“咔咔”声似乎慢了，拉长了。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咀嚼的声音，那是一种很踏实、很原始的节奏。
吃到一半，我停下来，喝了口水。忽然想起小时候。外婆总嫌我吃饭快，像“饿死鬼投胎”。她总是慢悠悠的，一粒米都要在嘴里抿上好一会儿。那时候不懂，觉得她磨蹭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，她那不是在吃饭，是在“过生活”。每一口，都是对劳作、对时节、对眼前这具体食物的确认和回应。这是一种生活的“本位感”，知道自己身在何处，嘴在尝何味。
我又夹起一筷子面。这次，我注意到汤里还有一两片小白菜，煮得软塌塌的，吸饱了汤汁。这种细微的滋味，在风卷残云的吃法里，是绝对尝不出来的。慢食滋养的，或许不只是肠胃，更是那颗习惯了高速运转、却越来越粗糙的心。
十分钟，比我预想的要长，也比我预想的要短。长到足够我数清碗里有几片牛肉，短到当我咽下最后一口汤时，竟有点意犹未尽的不舍。碗空了，身体里那种“被填满”的感觉，却异常扎实。不是撑，而是一种温和的、确定的饱足。
我靠在椅背上，没立刻起身。嘴里还留着一点余味，脑子里什么也没想，就只是坐着。这种短暂的空白，在如今可真算得上是奢侈品了。我们总说“活在当下”，可“当下”是什么？也许就是这十分钟里，面条的筋道，汤汁的温度，以及咀嚼时，内心那片难得的、安静的旷野。
这以后，我时常会试着给自己一个“十分钟”。不一定是吃饭，也可能是喝一杯茶，看窗外的一片云。我发现，当你真正把感官打开，交给眼前这一件小事时，食物本味也好，生活本身也好，才会褪去那层蒙着的、匆忙的灰，露出它原本细腻清晰的纹路来。
生活是由无数个十分钟拼接起来的。我们没法让所有时间都慢下来，但或许，可以偷偷地、认真地，挪用那么一小段。就像给飞速旋转的齿轮，一个温柔的、短暂的卡顿。让它歇口气，也让你自己，找回那么一点“在过生活”的实感。
挂钟还在走。但我知道，刚才那十分钟，和之前的任何一个十分钟，都不一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