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操比
老王操比
老王家住村东头,是个木匠。这手艺传了叁代,到他这儿,活儿细,人却有点“轴”。村里人说起他,常带点笑:“老王啊,别的都好,就是太‘操比’。”
您别误会,这“操比”可不是城里人想的那意思。在咱们这土话里,“操比”是说一个人做事太较真,太讲究,有点钻牛角尖,跟自己、跟手里的物件儿过不去。好比做张桌子,别人觉得四腿着地不晃悠就成了,他不行。他得眯着一只眼,横看竖看,拿把薄木片子这儿塞塞,那儿敲敲,非得调到“绝对平整”才罢休。为这个,他没少耽误功夫,少收工钱。
去年,隔壁李婶家闺女出嫁,找他打一对陪嫁的木箱。这可是脸面活儿。老王接了,精选了料,光是晾干、刨平就花了小半月。李婶中间来瞧,见箱体已成形,雕花也起了样,欢喜得不行,催他快上漆,赶日子。老王蹲在箱子边,手指慢慢摩挲着一条侧板的接缝处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“这儿……摸着有点‘硌手’。”他自言自语。
“哎哟,我的王师傅!”李婶凑近看,眼睛都快贴木板上了,“哪有什么‘硌手’?光溜着呢!赶紧的吧,漆上了啥也看不见。”
老王摇摇头,不吭声,抄起细刨子,又轻轻推刮起来。就那么一丝丝几乎看不见的木纹凸起,他硬是又折腾了大半天。李婶跺跺脚走了,说他这“操比”的性子,真是没治。
这“操比”,就是老王的核心。他这讲究,不光在手上,还在心里。他认为,东西是给人用的,更是“过心”的。手摸过去,顺溜不顺溜;眼睛看过去,顺眼不顺眼;心里头感觉,踏实不踏实……这都在里头。差那么一丁点,瞒得过别人,瞒不过自己夜里睡觉。
箱子完工那天,李婶来取。老王让她再摸摸那条缝。李婶将信将疑地伸手一抹,愣住了。那手感,温润平滑得像块老玉,木纹自然流畅地接在一起,仿佛天生就该如此。她忽然就明白了老王那些“多余”的功夫下在了哪里。这箱子,看着是物件,摸着却有了体温。
老王这性子,在快节奏的今天,显得有点“不合时宜”。村里年轻人找他做家具的少了,嫌他慢,价格也不算便宜。他老伴儿也常唠叨,说他死脑筋,不会变通。老王听着,闷头抽口烟,半晌回一句:“手艺丢了,人就空了。”
他依旧接活儿,依旧“操比”。打个板凳,榫卯对得严丝合缝,不用一根铁钉;修个老门板,能找到颜色最接近的老料去补。他的工具房,每件家伙什都摆得有条有理,泛着经年使用的温润光泽。他说,家伙事顺手,心里才有底。
上个月,镇上开了个民俗博物馆,不知怎么听说了老王,派人来请他修复几件旧农具。那几件东西,残破得厉害,年轻人都不认得是啥了。老王洗了手,戴上老花镜,在那些残片前一蹲就是一天。他一点点拼,一点点补,用的都是老法子。博物馆的年轻人看他那细致劲儿,忍不住问:“王老师,这东西修好也没人用了,差不多就行了吧?”
老王抬起头,从眼镜框上方瞅了对方一眼,手里动作没停:“它以前被人使唤的时候,可没‘差不多’。现在它歇了,更得让它体体面面的。”
这话平平淡淡,却让那年轻人脸上有点烧。后来,那些农具修复完,静静躺在展柜里,仿佛只是劳作间隙的一个小憩,随时能起来再干活似的。那股子精气神,让看的人心里一动。
老王还是老王,村东头的木匠。他可能一辈子也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,就是些桌椅箱柜,修修补补。但他手里出去的每一样,都带着他那种“操比”的劲儿——那种跟生活较真、跟手艺厮磨的劲儿。这劲儿,像他木箱上那看不见却摸得着的接缝,妥帖地安放在时光里,成了他这个人,最实在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