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与媳妇》5如如
《么公与媳妇》5如如
村里人都说，么公这辈子最大的福气，就是摊上了如如这么个媳妇。这话啊，么公听了总是眯着眼，不点头也不摇头，只把手里那杆老烟枪在鞋底上轻轻磕两下，半晌才慢悠悠吐出一句：“这孩子，实诚。”
实诚，在咱们这山坳坳里，可是顶高的夸人话。如如是五年前嫁过来的，刚进门那会儿，瘦瘦小小一个人，说话跟蚊子哼似的。村里那些好事的婆娘们背后没少嘀咕，说这城里来的姑娘，细皮嫩肉的，怕是连扁担都扛不起，往后这家的日子可怎么过？可谁也没想到，就是这看着风都能吹倒的人儿，硬是把一个快要散架的家，给撑得满满当当。
么公年轻时伤了腰，干不了重活，儿子长年在外头跑运输，一年回不来两趟。家里叁亩水田，两头猪，还有一只认生的老黄狗，里里外外，全是如如一个人张罗。她不像别家媳妇那样风风火火，遇事就扯着嗓子喊。她有种特别的“耐性”，像春天的雨，细细的，绵绵的，不知不觉就把地给润透了。每天天蒙蒙亮就起身，先给么公熬上一罐子治腰疼的草药，再去喂猪、煮饭。田里的活儿，她起初是真不会，就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看，看别人怎么下秧，怎么除草，一看就是半天，看明白了，就挽起裤腿自己下田。那白生生的脚脖子被蚂蟥叮得都是红点子，她也只是皱皱眉，拿草叶子擦擦，接着干。
这日子里的“磨合”啊，就像老石磨碾新米，总得有个过程。么公是老派人，节俭惯了，晚上点盏十五瓦的灯泡都觉得费电。如如呢，觉得老人眼神不好，偷偷换了个亮的。为这事儿，么公闷声不响了两天。如如也不争辩，只是晚上纳鞋底的时候，特意搬到么公旁边，借着那亮堂堂的灯光，慢慢地说：“爸，您看这针脚，亮堂点儿，我才走得齐整，省得糟蹋了线。”么公瞅了瞅那密实匀称的针线，又看了看如如被灯光照得柔和的侧脸，喉咙里“嗯”了一声，这事就算过去了。
真正的转折，是在去年秋天。么公老寒腿发作，下不了床，偏偏圈里的猪又染了瘟病，不吃食。如如白天请兽医，灌药，守着猪圈一蹲就是几个钟头；晚上伺候么公擦洗，敷热毛巾。那几天，她眼里全是红血丝，可对么公说话的语气，还是那么轻，那么稳。有天深夜，么公疼得睡不着，听见灶屋还有动静，挪到门边一看，如如正就着灶膛里一点未熄的火光，给他煨着明天早上的粥，肩膀一抽一抽的，是在偷偷抹眼泪。么公心里那堵垒了几十年的硬墙，就在那颤动的背影和灶火的微光里，“哗啦”一下，塌了一个角。
打那以后，么公变了。话多了些，有时还会拄着拐棍，走到村口小卖部，用裹了好几层的手帕，掏出零钱，给如如买包她爱吃的桂花糕。东西不贵，可这份心思，让村里那些当初说闲话的人，都闭上了嘴。如如接过糕点，也不说谢，只是眼睛弯成月牙，掰下一大半，硬塞回么公手里：“爸，您也吃，甜着呢。”
如今你再去看他们家，院子里总是干干净净的，晾衣绳上，么公的深蓝褂子和如如的花衬衫并排晒着，随风轻轻晃。饭桌上，么公会讲些古老年间的故事，如如就笑着听，适时递上一杯热茶。这种“默契”，不是一天练成的，是日子一天天过出来的，是热粥暖茶捂出来的，是无数个默默陪伴的夜晚堆出来的。
村里的老人现在教育自家媳妇，常拿如如做例子：“过日子，你得学学人家如如那‘耐性’。”而如如自己呢，还是那样，不太说话，只是笑。你若问她有什么诀窍，她大概会低下头，搓搓手上劳作留下的薄茧，轻轻说：“没什么，就是一家人嘛。”这话听着平常，可里头的分量，只有经历过日子磕磕绊绊的人，才真正掂量得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