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妈妈在厨房做饭
中午妈妈在厨房做饭
窗外的阳光正烈,白花花地铺了一院子。蝉声一阵紧似一阵,吵得人昏昏欲睡。就在这闷热的、懒洋洋的晌午,厨房里却最先热闹起来。哗啦啦的水声,笃笃笃的切菜声,还有那一声熟悉的、带着油烟味的呼唤:“别看电视啦,过来剥头蒜!”
我趿拉着拖鞋挪过去,厨房的门框像画框,框住了一幅最生动的画。妈妈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蓝格子围裙,背对着我,正低头对付一条鲈鱼。她的动作利索极了,刮鳞、去腮、开膛,清水一冲,鱼身子便亮晶晶地躺在盘子里,等着姜丝和葱段的点缀。抽油烟机还没开,但锅里蒸腾起的热气,已经让她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厨房里的交响乐
我靠在门边,一边慢吞吞地剥着蒜,一边看。看妈妈拧开煤气灶,“噗”一声,蓝幽幽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。看金黄的油滑入锅中,慢慢漾开一圈圈涟漪。她拎起菜篮,把择好的青菜“刺啦”一声倒进去,那一瞬间的声响,带着一种爽快的爆裂感,热气混着菜香猛地腾起,她拿着锅铲的手腕快速翻动,像指挥家挥舞着指挥棒。
这哪里是做饭,分明是一场演奏。砧板是鼓,刀是槌,锅碗瓢盆是锣钹。妈妈呢,就是那位最熟稔的乐队指挥,心里揣着谱子,手上掐着时间。炖汤的砂锅在角落咕嘟咕嘟地哼着慢板,这边炒锅里的回锅肉正噼里啪啦地奏着快节奏的打击乐。盐罐、酱油瓶、醋瓶子,是她随手取用的乐器,一抖、一点、一淋,味道的层次就出来了。
我闻到了豆瓣酱煸炒后的醇香,那是川菜的灵魂。紧接着,糖醋汁的酸甜味儿也飘了过来,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闹。这些味道,层层迭迭,交织在一起,却又泾渭分明。它们不像香水那样有前中后调,它们是实在的、热腾腾的,直接告诉你:这是生活本身的味道,扎实,可靠。
妈妈很少看菜谱。她那些对于火候、对于调味搭配的秘诀,好像都长在了她的手上,融在了她的记忆里。哪样菜该用大火爆炒锁住鲜嫩,哪样汤该用文火慢炖逼出醇厚,她都清清楚楚。这大概就是一种“烟火传承”吧,从她的妈妈那里学来,又在日复一日的油盐酱醋里,练得炉火纯青。这传承里,有滋味,有温度,也有岁月。
味道里的旧时光
我看着她的背影,忽然想起小时候。那时候个子矮,厨房的台面像一座山。我总是扒着台沿,踮着脚,眼巴巴地望着锅里变化着的奇迹。妈妈会夹起一块吹凉了,塞进我嘴里,问:“咸不咸?淡不淡?”那块滚烫的、滋味十足的肉或菜,就是我对“好吃”最初的定义。
如今我长得比她高了,厨房的台面不再显得那样高不可攀。可她做饭时的神态,甚至那些细微的小动作,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。比如炒菜前总要先用手在锅上方试试油温;比如放盐时,总喜欢从指缝间细细地撒下去,仿佛这样更能均匀。这些习惯,成了她的一部分,也成了这个家味觉记忆的密码。
蒜剥好了,我递给她。她接过去,麻利地拍碎、切末,嘴里念叨着:“这蒜今年不错,够辣。”然后顺势把蒜末丢进正热的油锅里,“滋啦”一声,那股子霸道的辛香立刻炸开,成了所有菜香的底味。她翻炒着锅里的菜,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:“你爸就爱吃这个蒜香味,下饭。”
就这一句,我忽然全懂了。这一厨房的热闹,这一身的油烟,这汗湿的鬓角,为的不过是这样一句平常话,为了一个家最寻常的期待。饭菜的香味,是一种无声的召唤,把散在各处的人,聚到这张方桌周围。
菜一道道端上桌了。清蒸鲈鱼腴嫩,回锅肉油亮,炒青菜碧绿,番茄蛋汤红黄相间,冒着热气。小小的餐桌,一下子被色彩和香气填得满满当当。爸爸摆好了碗筷,我忙着盛饭。妈妈解下围裙,最后洗了洗手,坐下来,看着我们,脸上有种完成了一件大事的轻松,笑着说:“赶紧吃,趁热。”
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,屋里的空调送出凉风。但这一刻,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这一桌饭菜上。拿起筷子,夹起一片鱼肉,蘸点盘底的酱油汁,放进嘴里。那鲜味,那温度,从舌尖一直落到胃里,妥帖极了。这顿“中午妈妈在厨房做的饭”,没有什么稀罕食材,也谈不上精致摆盘,可它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,能抚平焦躁,能让人心安。
厨房里的声响歇了,抽油烟机也停了。只剩下碗筷轻轻的碰撞声,和偶尔对于菜咸淡的简单对话。这顿饭,吃得很慢,也很香。妈妈话不多,只是不时往我们碗里夹菜。阳光悄悄挪了位置,一片明亮的光斑,正正地落在那盘吃得只剩骨头的鱼上,亮晶晶的,像一枚无声的勋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