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子替爸耕地
儿子替爸耕地
老李扶着酸痛的腰,站在自家田埂上,看着那叁亩还没翻的旱地,长长叹了口气。正是春耕要紧的时候,他那条年轻时摔伤过的右腿,却像灌了铅似的,一步都挪不利索。地里的土坷垃硬邦邦的,往年这时候,他早该赶着牛,吆喝着把地犁得松软油亮了。
“爸,您回屋歇着,这地,我去。”儿子李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,把手里端给父亲的水杯放下,麻利地卷起了裤腿。老李一愣,抬眼看了看儿子。这小子在城里搞装修,那双拿惯了电钻、刷子的手,白净得很,哪像是能扶犁耙的样子?老李心里直打鼓,嘴上却犟:“你去?你知道这犁头有多沉?知道怎么吆喝牛?别把地给糟蹋了。”
李强没多说话,只是笑了笑,转身就朝牛棚走去。老李看着儿子的背影,忽然觉得有点陌生,又有点……熨帖。他想起李强小时候,最怕的就是下地,嫌泥巴脏,嫌日头毒,总想着往外头跑。后来真去了城里,一年也回不了几趟。没想到,这回自己腿脚一不灵光,他倒主动揽下了这最苦最累的活。
牵牛,套犁,李强的动作起初有点笨拙,老黄牛也不大听使唤,在地头磨磨蹭蹭。老李坐在田埂上,忍不住扯着嗓子指点:“绳套松了!”“犁头插深点!对,就这样!”李强额头上很快冒了汗,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。他抿着嘴,不吭声,只是按照父亲说的,一下一下调整着。
太阳渐渐爬高了,地里热气蒸腾。李强扶着犁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。泥土从犁铧边翻卷开来,散发出熟悉的、潮湿的土腥气。这气味,他离家多年,几乎快要忘记了。此刻闻着,心里却莫名地踏实。他回头看看自己犁出的第一道沟,歪歪扭扭,深浅不一,实在算不上好看。但他没停。
老李远远看着,心里那点不放心,慢慢化开了。他看得出儿子在较劲,不是跟牛较劲,是跟自己较劲。那姿势从生硬到渐渐有点模样,老黄牛的步子也从拖沓变得顺溜了些。这一刻,田野里没有别的声音,只有牛偶尔的响鼻,犁铧破土的沙沙声,和儿子有些粗重的喘息。这幅光景,让老李心里头暖烘烘的,又酸溜溜的。
中间歇晌的时候,李强走过来,一屁股坐在父亲旁边,抓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。手上赫然磨出了两个亮晶晶的水泡。“疼不?”老李问。“没事儿。”李强抹了把嘴,看着翻了一半的地,“爸,这活儿……比我想的还吃劲。您年年就这么干过来的?”
老李没直接回答,他眯着眼,望着远处的地平线,慢慢地说:“这地啊,就是这样。你糊弄它一季,它就糊弄你一年。你实打实地对它流汗,秋后它才给你实实在在的收成。”这话像是对儿子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李强听着,点了点头,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巴的鞋上,若有所思。
下午的活计,李强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。他不再一味地用蛮力,开始学着感受犁头的深浅,顺着牛的劲儿走。虽然还是慢,但垄沟明显直了些,也匀称了些。老黄牛似乎也认可了这个新“搭档”,配合得默契多了。这是一种很微妙的、无需言语的传承,对于土地,对于劳作,对于怎么把一件事,扎扎实实地做下去。
日头偏西,叁亩地总算翻完了。新翻的泥土黑油油的,在夕阳下泛着光。李强浑身像是散了架,但看着这片平整的土地,一股说不出的成就感顶走了疲惫。他扶着犁,和老牛一起,慢慢走回田头。
老李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,走到儿子跟前。他没夸地犁得好不好,只是伸出手,用力拍了拍儿子结实的肩膀,拍掉那上面的尘土。然后,他弯腰,仔细地解下牛套,动作轻柔。这个简单的动作里,藏着一种沉淀了一辈子的、对土地和牲口的疼惜。
晚上吃饭,李强的手抖得有点夹不住菜。母亲看着心疼,直念叨。老李却给自己倒了杯酒,也给儿子倒了一小盅。“今天,辛苦了。”他就说了这么一句。李强端起酒杯,没说什么,一饮而尽。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下去,仿佛把一天的酸痛都冲淡了些。
夜里,李强躺在床上,浑身骨头像被拆过一遍。但他脑子里,却反复回响着犁铧入土的声音,回响着父亲那句“实打实地对它流汗”。他忽然有点明白了,父亲这一辈子的固执和坚持,根子可能就扎在这泥土里。那不仅是在耕种土地,更像是一种生命的深耕,把所有的力气、心思和岁月,都深深地、毫无保留地埋进土里,然后,安静地等待生长。
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静静地照在地上。隔壁屋里,传来父亲熟悉的、轻微的鼾声。李强翻了个身,闭上眼睛。明天,也许该问问父亲,种子什么时候下,哪种化肥更养地。他想,这片地,以后不能只让老头子一个人惦记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