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凛子和黑人
凛凛子和黑人
社区新搬来一户人家，动静不大，却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，涟漪悄无声息地漾开。主角是位叫迈克的黑人青年，高高壮壮的，总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篮球背心。这可让住在隔壁楼的凛凛子心里犯起了嘀咕。
凛凛子是谁呢？我们这片老社区里长大的姑娘，心思细，规矩多，见了生人习惯性先退半步。她倒不是有什么坏心眼，就是觉得，嗯，不太一样。这种“不太一样”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，像春日里恼人的柳絮，拂不去，躲不开。她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那个窗口的灯光，留意那有些陌生的、带着节奏感的音乐声，心里那点说不清的不安，像藤蔓一样悄悄攀爬。
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突至的傍晚。凛凛子抱着刚取的快递，狼狈地在楼道口躲雨。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，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。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，她正发愁呢，一把黑色的大伞忽然稳稳地撑在了她头顶。
“一起走吧？”是迈克。他的中文有点生硬，但笑容很干净，露出一口白牙。凛凛子愣了下，那句到了嘴边的“不用了”终究没说出来，只是低着头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伞很大，但迈克把大半边都倾向了她，自己的左肩很快淋湿了一片。两人沉默地走着，只有哗哗的雨声。凛凛子偷偷抬眼，瞥见他湿漉漉的肩头，心里那点硬邦邦的东西，好像被这雨水泡得软了些。
后来，社区举办邻里节，每家带道拿手菜。凛凛子做了精致的日式饭团，摆得像艺术品。迈克端来一大盘看起来黑乎乎的炖菜，香气却霸道得很，勾得人直咽口水。有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，迈克挠挠头，有点不好意思：“我家那边的味道，叫‘秋葵浓汤’，你们……尝尝看？”气氛有点微妙的安静。凛凛子看着那盘其貌不扬的菜，又看看迈克期待又忐忑的眼神，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。她忽然拿起个小碗，舀了一勺。
“闻着真香。”她说着，尝了一口。味道很特别，浓郁的香料味道在舌尖化开，暖暖的。她抬起头，对迈克笑了笑：“好吃。”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，像把钥匙，轻轻拧开了什么。周围的人也陆续笑了起来，纷纷伸出了勺子。那盘浓汤很快见了底，迈克的眼睛亮亮的，像落进了星星。
再后来，凛凛子发现，迈克会在清晨帮收垃圾的阿伯推车；会修好小区花园里坏了好久的秋千，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；他阳台上的植物总是长得特别茂盛。有一回，凛凛子养的多肉生了病，蔫头耷脑的，还是迈克教她如何调配土壤，如何见干见湿地浇水。两人隔着阳台聊了半天，从植物聊到各自家乡的天气。凛凛子才知道，迈克来自一个遥远的海滨国家，那里终年阳光灿烂，和他开朗的性子倒很相配。
有一天傍晚，他们在小区散步，碰巧聊起彼此名字的由来。迈克说，他的中间名是他祖父的，那是一位勇敢的水手。凛凛子则说，她的名字取自冬天的寒气，父母希望她能有凛然独立的气质。说完她自己先笑了：“其实我胆子挺小的。”迈克却很认真地看着她说：“凛然不一定非要冷冰冰的，像冬天早晨的空气，很清新，让人清醒，这也很好。”凛凛子听了，半晌没说话，只觉得晚风拂在脸上，格外温柔。
现在，凛凛子还是会做精致的饭团，迈克也常炖他那香气浓郁的汤。有时他们会交换一些，坐在社区的长椅上分享。凛凛子不再觉得那把大伞下的空间令人不安，反而感到一种踏实的遮蔽。她明白了，当初心里那点嘀咕，那层薄薄的隔膜，其实不过是面对“陌生”时最本能的犹豫。而人与人的相处，需要的或许就是一次共撑一把伞的契机，一次尝一口陌生菜肴的勇气。那把伞撑开的是一个可供彼此靠近的空间，而尝过的那口汤，则融化了许多先入为主的想象。
社区还是那个社区，树影婆娑，日子平缓。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。凛凛子想起那个暴雨天，觉得挺奇妙的。一把伞，一盘菜，一次简单的交谈，这些微不足道的“接触”，就像细小的溪流，不知不觉间，就能冲开理解的通道。窗外的灯光依然不同，音乐声依然带着异域的节奏，但如今听在凛凛子耳里，却成了这片熟悉土地上，一段让她感到安心与丰富的新旋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