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色午夜
黄色午夜
老张推开便利店玻璃门的时候，墙上的电子钟刚好跳过零点。冷气混着关东煮的味道扑面而来，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，想着买包烟就回去。值夜班的是个年轻小伙，正低头刷着手机，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，明明灭灭。
就在老张等找零的当口，他瞥见了收银台旁边架子上的杂志。封面是些花里胡哨的字眼，配着夸张的图片。他眼神一飘，赶紧挪开了。这让他想起二十年前，街角那些灯光暧昧的录像厅，总有人在深夜掀开厚重的门帘，匆匆钻进那片昏黄里。那时候的“黄”，是藏在巷子深处的，带着某种实体的、羞于见光的气味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老张点着烟，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。整条街都睡了，只有路灯和他的影子作伴。可他知道，无数个屏幕正在这夜色里亮着，手指轻轻一划，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，就像潮水一样涌出来，没有门帘，也无需勇气。它们变得太容易了，容易得让人心里有点发毛。他想，这大概就是数字时代的某种“便利”吧，好的坏的，都打包送上门来，连个门槛都没有。
回到家，屋里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。儿子睡在里屋，手机在床头充电，屏幕偶尔亮一下。老张坐下，自己那台旧手机就在手边。他忽然有点明白，为什么现在总说“信息茧房”这个词儿。你看啊，那些平台，算准了你爱看什么，就拼命给你喂什么。一开始可能只是擦边，看着看着，就越推越深，像掉进一个温柔的漩涡里。人被困在里面，还以为看到了全世界，其实只是被算法圈养起来，看着同一片扭曲的天空。这比当年的录像厅可怕多了，录像厅你知道那是错的，是偷偷摸摸的；可现在这个，它穿着“推荐”、“你可能喜欢”的外衣，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。
他想起儿子上初中那会儿，学校开家长会，老师反复讲要关注孩子的“网络素养”。那时候他觉得这词儿挺虚。现在想想，何止是孩子，大人又何尝不需要？面对这海量的、毫无遮挡的信息，怎么辨别，怎么抵抗那种即时又浅薄的快乐诱惑，怎么守住心里那条线，真是个新课题。
老张掐灭了烟。他又想到更深的一层。那些东西看多了，人会变得怎样呢？会不会对真实世界里复杂、需要耐心经营的情感，慢慢失去了兴趣？觉得一切都该像屏幕里那样，直白、刺激、不需负责。这算不算一种对人的悄悄改造？用最快的速度，满足你最原始的窥探欲，然后让你对真实生活的平淡，再也提不起劲来。
窗外，城市的霓虹还没完全熄灭，在天边染着一层淡淡的、不真实的晕彩。这个“黄色午夜”，它不再有具体的地址，却可能发生在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后面。它考验的，是每个人的判断力。老张站起身，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，给他掖了掖被角。他知道，自己能做的很有限，这个世界也不会回到那个靠门帘遮挡的时代。但至少，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，他还能守护一份真实的、安静的睡眠。
他关掉客厅的灯，躺下了。黑暗里，他仿佛看见两个时代的影子在交错：一个是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踏入的、具象的昏暗；另一个，则是弥漫在空气中、无孔不入的、闪烁的光点。后者看似自由，却编织着更难以挣脱的网。而破网而出的第一股力气，或许就是像此刻这样，在意识到问题之后，选择闭上眼睛，真正地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