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暧昧的潮水》高干
《暧昧的潮水》高干
走廊里的灯光是那种惨白的，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。李默走得很稳，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，一下，又一下，在空旷里荡出回响。他手里捏着那份薄薄的、却重似千钧的报告，指尖有些凉。这栋大楼他进出了十几年，闭着眼都能摸到任何一个办公室的门，可今天，感觉有点不一样。空气里飘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，不是消毒水，也不是文件柜的旧纸气，倒像是……像是某种情绪，在静默地发酵。
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，办公室里的光线柔和了许多。林薇就站在窗前，背对着他，看着外面被切割成规整方格的都市夜景。她没穿制服外套，只一件熨帖的丝质衬衫，袖子挽到小臂，露出腕上一块样式极简的手表。听到动静，她转过身，脸上带着那种他熟悉的、分寸感极好的微笑。“来了？坐。”她的声音不高，像浸了温水，听着舒服，却也听不出底下是深是浅。
李默把报告递过去，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，没坐满，只挨着半边。林薇接过来，没立刻看，只是用指腹慢慢摩挲着文件的边缘。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，没涂任何颜色，泛着健康的微光。房间里太静了，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那几乎可以忽略的嘶嘶声。李默的视线，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份报告上，又迅速移开，望向她桌上那盆绿萝，长得倒是泼辣，藤蔓都快垂到地上了。
“这事……你怎么看？”林薇忽然开口，没头没尾，眼睛却抬起来，直接看向他。那目光里有探究，有等待，还有一层薄薄的、介于公事和私谊之间的东西。李默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，报告里那些模棱两可的数据，那些需要“灵活处理”的关节。这问题不好答。照章办事，自然稳妥，但有些路可能就堵死了；可要是“灵活”过了头，那潮水漫上来，先湿了谁的鞋，可说不准。
他沉吟了一会儿，舌尖有点发干。“情况，比纸上写的要复杂些。几个关键节点的口径，还没完全统一。”他尽量让语气平稳，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，“底下的人，也在观望。”这话说得很“机关”，留足了余地，也把球轻轻地、巧妙地踢了回去一部分。他看见林薇嘴角似乎弯了一下，极细微，不知道是赞许他的谨慎，还是别的什么。
“观望……”林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，把它在唇齿间轻轻咀嚼，然后放下报告，站起身，走到饮水机旁，接了杯温水，放在李默面前的茶几上。这个动作打破了某种上下级的壁垒，带来一丝微妙的亲近感。“潮水嘛，总是有涨有落。有时候看着来势汹汹，摸清了它的脾气，也能借借力。”她重新坐回位子，姿态放松了些，话却像石子投入深潭，“关键是要知道，岸在哪里。或者说，我们心里，得有自己的岸。”
“岸”这个字，她咬得并不重，却让李默心头一震。他端起那杯水，水温透过玻璃杯壁传到掌心，不烫，正好。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他们还是两个科室的小办事员，为了一个联合项目加班到深夜，饿得前胸贴后背，一起溜到街角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。那时候说话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，抱怨也抱怨得痛快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一句话要在心里绕叁绕，才敢说出口的呢？是位置变了，还是人变了？或许，是潮水一直在涨，不知不觉，就漫到了脚边，让你分不清那是水温，还是别的。
“我明白。”李默最终只说了这叁个字。他确实明白。明白林薇话里那未点破的权衡，明白这间屋子里弥漫的、关乎前途也关乎风险的微妙博弈。更明白，他们之间，那层因为多年共事、彼此知根知底而产生的特殊信任，此刻正被放在天平上，成为一种无形的砝码。这信任很牢固，却也脆弱，经不起一次错误的“借力”。
林薇点了点头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。她拿起笔，在报告扉页签下自己的名字，笔锋流畅而果断。“那就按既有程序，再夯实一下。该碰头的碰头，该协调的协调。”她把报告推回来，动作干净利落，“时间不早了，你也早点回吧。”
李默起身，接过报告。指尖相触的瞬间，极快，一触即分，还是那微凉的触感。他道了别，转身走向门口。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时，他顿了一下，没回头，只是说：“那盆绿萝，该换个大点的盆了，根须太满，憋屈。”
身后静默了两秒，传来林薇的声音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：“是啊，光看着枝叶茂盛不行，根底下的东西，才要紧。”
门在身后轻轻合上。走廊的光依然惨白，但他的影子，好像和来的时候，有些不一样了。潮水依旧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，带着它暧昧的温度与力量。而每个人，都得在潮声中，找到自己那块不至于沉没的礁石，或者，学会游泳。夜还很长，楼外的城市灯火，一片辉煌，也一片模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