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花肉的小说
五花肉的小说
老李头蹲在菜市场的肉摊后面,手里捏着本卷了边的旧书,眼睛却盯着案板上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。阳光斜斜地打过来,那肉的叁层结构看得分明:一层亮晶晶的猪皮,一层厚实雪白的肥膘,再往下是纹理漂亮的瘦肉,红白交织,像极了某种精心安排的叙事结构。他突然就笑了,对着来买肉的街坊说:“你看这块肉,像不像一本小说?”
街坊愣住,以为他又犯了痴。老李头也不解释,自顾自地拿起刀。刀刃切入肥膘的瞬间,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,祖母炖的那锅红烧肉。那是需要耐心的活儿,得先用小火慢慢煸炒,把油脂逼出来,直到肉块变得金黄微焦。这个过程急不得,火大了,肉就柴了;火小了,油腻感又去不掉。他说写作大概也是这么回事,那些看似冗余的、肥腻的生活细节,你得用文火慢慢“煸”,把里面的滋味和人情世故都熬出来,剩下的是浓缩的精华,是故事的香气。
而那一层紧实的瘦肉呢?老李头把切好的肉块放进盘子,手指点了点深红色的部分。这就像是小说的筋骨,是情节的主干,是人物必须去完成的动作,必须经历的冲突。没有这一层,故事就立不住,软塌塌的,像一滩无骨的肉泥。但光有瘦肉也不行,干巴巴的,嚼起来费劲,读起来更费劲。好的作者,得像摆弄这块五花肉一样,懂得在扎实的情节推进里,恰到好处地嵌入些“肥腴”的闲笔——可能是巷口的一阵风,可能是人物心头一晃而过的回忆,也可能是炖肉时锅里“咕嘟”一声的轻响。
最妙的其实是那层皮。老李头用刀背刮了刮猪皮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这层皮,连接着内在的丰腴与外在的世界。它有时坚韧,有时弹牙,经过烹煮又会变得软糯。这多像小说的语言啊,它是包裹一切的外壳,是质感本身。你用什么样的火候对待它,它就反馈什么样的口感。文笔太糙,就像皮没处理好,毛糙扎嘴;文笔过于油滑,又像煮过了头,失了筋骨。你得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。
下午收摊后,老李头真的动笔了。他摊开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,第一行写的却不是人物或情节,而是:“南街豆腐坊的豆浆锅,每天清晨泛起的第一层豆皮,薄如蝉翼。”他写着写着就跑了神,想起卖菜的刘婶总爱在找零时多塞两根葱,想起修鞋的跛子老赵心里藏了个唱戏的梦。这些散碎的人与事,在他脑子里慢慢沉淀,慢慢分层,肥的瘦的,交错在一起。他忽然明白了,自己这辈子经历的所有琐碎、所有平淡甚至所有油腻的日子,都不是废笔。它们都是构成他这块“五花肉”的必然层次。
小说的开头他改了又改,总觉得不对味。后来他索性抛开那些所谓的技巧,就从这块肉写起,从菜市场的腥气与生机写起,从一把油腻的刀写起。文字竟意外地顺畅起来,仿佛刀切开了肉,也切开了某种蒙在生活表面的膜,里头温热的、生动的东西,一下子全涌到了纸上。他不再刻意追求所谓的“深刻”,而是专注于呈现那种真实的、有层次的质感。肥肉有肥肉的润,瘦肉有瘦肉的劲,皮有皮的韧,合在一起,才是活色生香的人生。
夜深了,炉子上的小锅真的在炖肉,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屋。老李头守着咕嘟作响的锅,也守着笔下逐渐成型的故事。他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成不了所谓的文学大师,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?他能做的,不过是诚实地面对生活的每一层肌理,然后像对待一块上好的五花肉一样,耐心地,怀着敬意地,把它处理好,呈现出来。至于滋味如何,得交给尝它的人去评判。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,油汪汪的,照着人间这口慢炖着故事的大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