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姐夫》顾渐浓
《姐夫》顾渐浓
老房子里的旧风扇吱呀呀地转,搅动着午后黏稠的空气。我蹲在门槛上,看着姐夫顾渐浓从巷子口走进来。他总是不急不缓的,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,手里拎着一袋还滴着水的桃子。邻居张婶探出头,笑着招呼:“渐浓又来啦?真是没得挑!”他点点头,笑意很淡,却让人觉得那笑是实实在在落在你身上的。
我妈常念叨,说我姐命好。顾渐浓话不多,但做事扎实。谁家水管漏了,电路跳闸了,第一个想到的准是他。他不是那种会说漂亮话的人,帮你修好了,顶多接过你递的烟,在工具箱边磕两下,点着了,深吸一口,就算谢过了。这种时候,你会觉得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可靠的钝感,像老式木家具,不亮眼,但承重、踏实。
可我知道,他不止这一面。有一回,我在他书房找书,偶然碰掉了一本旧琴谱。里面飘出一张铅笔素描,画的是我姐十八岁时的侧脸,线条干净得惊人。我愣住了。他从我手里接过,用指腹轻轻抹平卷起的边角,只说了一句:“那时候,你姐头发比现在短一点。”那一刻,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柱里静静浮沉,我忽然觉得,这个看起来有些“钝”的男人,心里藏着一片很深的海。他那些沉默,或许不是空洞,而是太满了,满到溢不出来。
我姐生孩子那年,折腾了整整一夜。产房外,我妈和我爸坐立不安,来回踱步。只有顾渐浓,背靠着冰冷的墙,一动不动地站着,眼睛盯着产房那扇门,像尊雕塑。护士出来报平安的时候,我妈哇地哭了,我爸直搓手。顾渐浓呢?他先是极慢地眨了眨眼,然后走到窗边,摸出烟,却没点,就那么夹在手指间。我看见他抬起手,用衬衫袖子很快地蹭了一下眼角。窗外天刚蒙蒙亮,淡青色的光落在他肩膀上。那份沉默的担当,比任何激动的呼喊都更有分量。
孩子满月后,家里忙乱,姐姐情绪也起伏。有一晚,孩子哭闹不止,姐姐累得也跟着掉眼泪。顾渐浓把孩子接过去,抱在怀里,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地走,哼着不成调的曲子。然后对我姐说:“你去睡,这儿有我。”没有“我爱你”那样的台词,就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。我姐后来跟我说,就是那句话,让她一下子觉得,天塌不下来。生活里那些尖锐的棱角,似乎都被他那种温厚的包容给慢慢磨圆了。
日子就这么流水一样过。顾渐浓还是那个顾渐浓,修电器,换灯泡,周末偶尔陪老丈人下两盘输多赢少的象棋。他好像没什么宏大志向,聊天时说起将来,也就是“把阳台扩一扩,让孩子多点地方玩”、“等爸退休了,带他们去坐趟游轮”。很具体,具体到你能立刻在脑海里画出那幅图景。我以前觉得,男人得叱咤风云才算精彩。可现在看着姐夫,我有点明白了,能把眼前的日子,一天一天,妥帖地过下去,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里倾注全部的心意,这何尝不是一种深厚的功夫?
巷子里的枇杷树又黄了。姐夫踩着梯子,摘了最顶上阳光晒得最透的那几串,洗净了放在白瓷盘里。孩子摇摇晃晃跑过去抓,汁水沾了一手一脸。他笑着,拿湿毛巾给孩子擦。夕阳的光斜斜照进来,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融融地暖成一片。我忽然想,所谓家人,大概就是这样吧——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,却在每一个平常的瞬间里,让你感到一种稳稳落地的安心。而顾渐浓这个名字,也早已不再仅仅是“姐夫”这个称呼,它成了我们家屋顶上一片不言不语的瓦,遮风挡雨,沉默,却不可或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