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美的外国逼
好美的外国逼
老张把手机递过来的时候,脸上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笑。“瞅瞅,我在老城区巷子里拍的。”我接过来,屏幕上是块青灰色的砖墙,墙上嵌着一扇窗。窗棂是木头的,漆皮剥落了大半,露出里头深沉的木色,可那雕花却真叫一个精细,弯弯绕绕的,像藤蔓又像海浪,簇拥着中央一小块黯淡的彩色玻璃。
“这窗户有啥特别的?”我有点摸不着头脑。老张啧了一声,手指放大图片:“看这儿,看这线条,这弧度!还有顶上那个拱,圆润得跟画出来似的。这可不是咱们这儿常见的样式。”我凑近了细看,还真是。我们本地的老窗户,方正、实用居多,雕花也偏爱吉祥图案。眼前这扇,灵动里带着点异域的浪漫,虽然破旧,骨架还在。
“这叫‘逼’,”老张点上一支烟,慢悠悠地说,“老话儿里,指的就是这种门框、窗框,讲究的就是个‘框景’。你说,这么一扇‘外国逼’立在这儿,当年这户人家,得是啥样的心思?”我被他这说法逗乐了,但眼睛却离不开那图片了。是啊,透过这个“框”,当年的人看到的,是自家的院子,还是对远方那份模模糊糊的想象?
这扇窗,像个沉默的见证者。我猜,百八十年前,这房子的主人或许是个闯过码头的商人,或许是个读过洋书的先生。他把这份对外面世界的好感,凝固在了自家房子的眼睛上。他不一定完全懂得那些曲线背后的全部故事,但他觉得美,觉得新鲜,就把它请进了自己的生活里。这扇窗,就成了两种文化一次轻轻的、带着试探的握手。
我忽然想起我们城市的江边,那些老领事馆、洋行旧址。小时候觉得它们只是些“外国房子”,大了才品出点味道。它们不像故宫那样强调威严和秩序,反而更注重和周围环境的融合,有回廊,有大窗,想着法子把阳光和风引进去。这种对居住舒适度的琢磨,对自然光的看重,本身就是一种生活观念的差异。这些建筑立在我们的土地上,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对话。
老张这照片里的“外国逼”,格局没那么大,它更私人,更生活化。它或许就是主人某天心血来潮的产物。但正是这份随意,反而让它显得更真实,更亲切。它没有博物馆里展品那种冷冰冰的距离感,它就长在那面破墙上,带着烟火气。风吹雨打,它的色彩暗了,木头朽了,可那份别致的美,却从时间的包浆里透出来,更耐看了。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文化痕迹”吧。它们不是教科书上板着脸的条款,而是像这样,悄没声儿地留在巷子深处,留在日常生活的边边角角。你不特意去找,可能就错过了。可一旦看见了,心里就会咯噔一下,忍不住去想它背后的流水年华。这种痕迹,比任何宏大的叙述都更有生命力。
我把手机还给他,说哪天得去实地看看。老张嘿嘿一笑:“去吧,那条巷子快拆了,看一回少一回喽。”这话让我心里一沉。美,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,尤其是这种附着在旧物之上,需要慢慢品味的美。它敌不过推土机的铁臂。
回家的路上,我特意绕了点路,穿过几条尚有老房子伫立的小街。我开始留意起那些门和窗来。果然,在那些统一的防盗门和铝合金窗之间,偶尔还能撞见一两个不一样的“框”。有的简单,有的繁复,都安静地待在墙上,框住一方小小的、流动的风景。它们或许也是某种形式的“外国逼”,或许只是本地工匠一时的灵感勃发。但无论如何,它们让一面墙有了表情,让一条街有了记忆。
这大概就是面对“他者之美”一种最健康的态度吧。不急着全盘拥抱,也不忙着拒之门外,而是允许它存在,欣赏它,甚至让它为我所用,最后不知不觉地,它也成了“我们”风景里的一部分。那扇“好美的外国逼”,美的不仅是形式,更是那种曾经开放过的、好奇过的、想要把美好留在自家墙上的生动心态。这种心态,或许比窗子本身,更值得我们去寻找,去留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