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踏天地
脚踏天地
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，盯着电脑屏幕久了，或者刷手机刷得眼睛发酸，忽然就觉得，这世界怎么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？那些闪烁的信息、跳动的画面、无穷无尽的推送，像潮水一样涌过来，又退下去，最后好像什么都没留下。心里头空落落的，脚底下也轻飘飘的，像是踩在云里。
这时候，我常会放下手里那块发亮的“板砖”，推开门走出去。也不一定要去什么名山大川，可能就是楼下那条走了无数遍的街。路边的樟树叶子被太阳照得油亮，墙角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得正欢，巷口修车铺的老师傅，正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。声音很实，一下，又一下。就在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踩到了地上。不是虚拟的地图定位，是实实在在的，能感觉到硬度、温度，甚至能扬起一点灰尘的地面。
这或许就是“脚踏天地”最朴素的意思吧。你得先让脚掌接触到泥土、石板、草地，让那份坚实通过你的骨骼，一路传到心里去。我们这代人，知识啊、见识啊，可能比父辈广博得多。我们动动手指，就能“抵达”地球另一端，能“看见”深海奇观，能“了解”宇宙奥秘。可有时候，知道得越多，反而越觉得慌。为啥呢？因为那都是“别人的看见”，“别人的抵达”。我们像个贪婪又疲惫的游客，在信息的万花筒里旋转，看尽繁华，却忘了自己的立足点究竟在哪儿。
所以说，“立足点”这个东西，太关键了。它不是地图上的一个坐标，也不是简历里的一行地址。它是你和这个世界最原始、最直接的契约。是你用双脚丈量过，用双手触摸过，用你的悲欢喜乐浇灌过的一片小小的真实。你在这片真实里劳作、流汗、与人交谈、甚至发呆。你知道春天时哪棵树最先发芽，你知道隔壁阿婆什么时候会出来晒被子，你知道傍晚六点半，空气里会准时飘起各家各户的饭菜香。这些琐碎、这些具体、这些甚至有点“土气”的生活细节，才是托住你的那股力量。它们让你知道，你是“在”的，而不是一个飘荡在数据流里的幽灵。
我认识一位做陶艺的老师。他的工作室在城郊，乱糟糟的，却充满生气。他说，现代人为什么总爱说“空虚”？因为很多需求是被制造出来的，你追逐它们，就像追风。但当你把手插进湿润的陶土里，感受它在指缝间流动、抵抗、成型，那份触感是任何虚拟体验都无法替代的。泥土有脾气，你得顺着它，又得领着它。一整天下来，可能做不成一个满意的瓶子，但心里是满的。因为每一个动作，都有反馈；每一分力气，都落在了实处。这大概就是“创造”的快乐，它要求你全身心地“在场”，脚要站稳，手要稳住，心也要沉下来。
当然，我不是说要大家都去弃绝现代生活，回归田园。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。这个时代，我们注定要活在两个世界里：一个是高速、便捷、无边界的数字天地；另一个是缓慢、具体、有触感的物理世界。真正的“脚踏天地”，或许不是二选一，而是一种平衡的艺术。是知道何时该连接，去翱翔、去探索；更知道何时该断开，回来踩一踩自己的土地，闻一闻烟火气，摸一摸那些有纹理、有温度的东西。
下次当你又感到那种虚浮的眩晕时，不妨试试看。关掉屏幕，走出门去。不用想什么意义，就去走走。看看天空真实的蓝色，而不是滤镜下的；听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，而不是耳机里的；去菜市场摸摸那些带着泥的萝卜，或者干脆找个地方，坐下来，什么也不做。让脚底实实在在地承托身体的重量，让呼吸慢下来，去匹配这个世界的另一套节奏。
你会发现，天还是那个天，地还是那个地。只是当你重新把脚放上去，稳稳地，带着觉察去感受它的时候，那份被遗忘的笃实和从容，就又悄悄地回来了。它像一块压舱石，让你这艘有时在信息海洋里颠簸得太厉害的小船，终于又能平稳地，朝着自己想去的方向，航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