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女人毛多多
老女人毛多多
巷子口那家杂货铺,老板娘我们都叫她毛姨。其实她大名叫什么,没几个人记得清。只知道她养了只肥嘟嘟的狸花猫,叫多多。一来二去,“老女人毛多多”这个名号,就在街坊邻居间传开了。乍一听,像在叫猫,又像在叫她,混在一起分不清,倒有种别样的亲昵。
毛姨这人,你说她老吧,精神头比好些年轻人都足。每天天不亮就哗啦一下拉开卷闸门,那声响,干脆利落,是我们这几栋楼的天然闹钟。她的铺子不大,货却塞得满当当,从针头线脑到油盐酱醋,甚至还有小孩子玩的玻璃弹珠。东西摆放看似杂乱,可她一伸手,准能立马从某个角落把你想要的玩意儿掏出来。
她的记性是好得出奇的。张家的孙子牛奶喝哪个牌子,李家老爷子常买哪种止痛膏,她心里都有一本账。有时候你忘了带钱,她手一挥:“拿去,下次再说。”那语气,不是客套,是真不放在心上。可你要是真忘了还,她下次见着你,又会用那种拉家常的口气,慢悠悠地提一句:“上次的酱油,吃着还咸淡合适吧?”你脸一红,赶紧把钱补上,她倒笑了,抓一把瓜子塞你手里。
毛姨的生活,似乎就绕着这十来平米的小铺子和那只猫打转。多多呢,是这铺子的“镇店之宝”,整天不是窝在收银台边打呼噜,就是迈着皇帝的步伐在货架间巡逻。毛姨跟它说话,像跟人聊天似的。“多多,太阳晒屁股啦。”“馋猫,今天可没小鱼干啦。”那只猫也通人性,拿脑袋蹭她的手,喵呜一声,算是回应。
有人觉得她这样过日子,未免太孤单。儿女都在外地,老伴走得早,守着小铺子,能有什么盼头?可毛姨自己好像不这么想。她的盼头,藏在每天清晨扫门口落叶的唰唰声里,藏在给晚归的学生留一盏小灯的昏黄里,也藏在她用旧毛线给多多织的那个有点歪扭的小垫子里。她说,守着这铺子,街坊们有个急需方便,心里踏实。这话朴实,却让人听着暖和。
有一回,夜里突然下暴雨,我匆匆跑过巷口,看见铺子里的灯还亮着。毛姨就坐在门口的小凳上,多多蜷在她脚边。她没玩手机,也没看电视,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雨帘子从屋檐上挂下来,哗哗地响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,她那不是孤单,是一种沉静。像巷子深处那口老井的水,波澜不惊,却自有它的深度和清凉。她把日子过成了一天又一天扎实的“经营”,不是算计盈亏的那种经营,是经营着这一片人情冷暖,经营着她和多多之间那份无需多言的陪伴。
再后来,城市改造的风声吹到了我们这片老巷。不少店铺关了张,街坊也搬走了好些。大家都担心,毛姨这铺子恐怕也留不住。她倒看不出太多焦虑,照常开门、理货、喂猫。只是有次听她轻声对多多说:“要是真搬了,咱俩可去哪儿呢?”那猫只是蹭蹭她,喵了一声。
如今巷子还没拆,毛姨的铺子依然开着。每次走进去,听到她中气十足地问一声“来啦?”,看见多多懒洋洋地抬一下眼皮,心里头就没来由地安定一下。这个被我们戏称为“老女人毛多多”的小小天地,像一块被时光磨得温润的石头,稳稳地压在巷子口,压住了一份快要失传的、热气腾腾的烟火气。这份实实在在的“陪伴”,比什么大道理都让人心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