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与禽畜肠谤辞
人与禽畜肠谤辞
老李头蹲在自家院坝边上,嘴里吧嗒着旱烟,眯眼瞅着那群刚放出笼的鸡。那只芦花大公鸡,趾高气扬地领着一群母鸡在土里刨食,时不时还扑棱两下翅膀,喔喔叫上几声,神气得很。老李头吐出一口烟,喃喃道:“这家伙,活得比我还自在。”这话听着像玩笑,可细琢磨,里头有点东西。我们人和这些院子里跑的、圈里养的禽畜,到底是个啥关系?
打老祖宗那会儿起,这关系就定下了。人驯化了野猪、野鸡、野牛,给它们搭棚子,喂食水,图的是它们身上的肉、蛋、奶,还有那一膀子力气。这像是一笔写进骨子里的古老契约——我们提供生存的保障,它们交出生命的全部。这契约冷酷吗?站在人的角度看,似乎天经地义。可你要是静下来,看着一头老黄牛水汪汪的大眼睛,或是母猪侧卧着给一窝崽儿喂奶时那安详的样子,心里头难免会咯噔一下。它们是不是也有它们的“日子”要过?
这就引出一个挺关键的词:生命伦理。这词儿听着有点大,有点学术,其实说白了,就是咱们该怎么对待这些有血有肉、知冷知痛的生命。是纯粹把它们看作“长肉的机器”、“下蛋的工具”,还是能在契约之外,多那么一点点“处出来的情分”?
我记起小时候村里杀年猪,那场面热闹也残酷。猪的嘶叫声能传老远。可杀完猪,主家会把第一碗热腾腾的猪血豆腐,恭恭敬敬端去祭灶王爷,嘴里还念叨着。如今想来,那仪式里除了对收获的庆祝,是不是也藏着对献出生命者的那么一丝敬畏和告罪?这种朴素的、甚至有点矛盾的做法,恰恰是老祖宗在漫长相处里,无意识摸到的一点生命伦理的边儿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城里超市的冷鲜柜,肉都是切好、码齐、包上保鲜膜的,看不见一点生命的痕迹。我们吃得方便,却也吃得隔膜。那个“它们从哪来、经历过什么”的问题,被精心地隐藏了起来。契约只剩下冰冷的经济计算,那份古老的、略带沉重的相互凝视,消失了。
当然,我不是说我们都得吃素,或者回到过去。社会要转,人要吃穿。关键是,在这无法改变的基本契约之下,我们能不能把“人道饲养”这四个字,真正当回事?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爱心泛滥,而是一种切实的、可操作的底线。让禽畜在活着的时候,能有最起码的动物福利:能转身,能蹭痒,能见到点阳光,不是一辈子挤在转身都困难的铁笼里。这要求高吗?我觉得,这是对付出生命者最起码的尊重,也是对我们自己良心的一个交代。
老李头后来没宰那只芦花公鸡,一直养到它老死,埋在院后的柿子树下。他说:“养出感情了,下不去手。它给我打了十几年鸣,也算尽了本分。”你看,在人与禽畜之间,除了那道冰冷的生存契约,还有一样东西可以生长,那或许可以叫“情分”,或者叫“念想”。它不改变根本的规则,却能让这规则之下,少一些刺骨的寒,多一点温度的暖。
说到底,我们如何看待和对待这些沉默的、为我们付出的生命,映照出的,其实是我们自己文明的模样。当我们能在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,不彻底背过身去,还能记得给予它们活着时的一份基本体面,这或许就是那古老契约在现代社会里,一点微小却重要的进步。这不仅仅是为了它们,最终,也是为了让我们自己的心,能更安稳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