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好痛嗯轻一点快点乡村
啊?好痛?嗯?轻一点快点乡村
村东头的李阿婆,最近总在电话里这么念叨。儿子在城里听着,心里直犯嘀咕,这老太太,到底咋回事?是腰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,还是心里头不痛快?电话那头的声音,一会儿抽着气说“痛”,一会儿又催着“快点”,末了总归到“乡村”这两个字上,黏黏糊糊的,像化不开的麦芽糖。
儿子请了假,油门一踩,就往老家里赶。车子下了省道,拐进那条熟悉的泥土路,颠簸就开始了。车身咣当咣当地响,人坐在里头,五脏六腑都跟着晃荡。他忽然就明白了电话里那句“啊?好痛?”是啥意思。这路,还是他小时候那样,一下雨就成了泥塘,一晴天就尘土飞扬,坑坑洼洼的,专治各种不服。小时候觉得这颠簸是乐趣,如今被城市柏油路惯坏了的屁股,只觉得受刑。
村口那棵老槐树倒是还在,树下却不见摇着蒲扇下棋的老头们。几个半大的孩子蹲在墙角,脑袋凑在一块,盯着手里小小的、发光的屏幕,笑得咯咯响。他摇下车窗,热浪和着熟悉的秸秆气味扑进来,可总觉得这气味里,少了点活气。村里太静了,静得能听见风声穿过空屋子的呜咽。
推开家里的木门,阿婆正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,往里头添柴火。火光映着她的脸,皱纹像田垄一样深。“妈!”他喊了一声。阿婆转过头,愣了一下,随即笑开了花,眼角的纹路挤成了一团:“哎哟!真回来了?我这几天浑身骨头缝都疼,就想你快点回来看看。”
“您电话里说的,就是这路颠得疼吧?”儿子蹲下来,接过她手里的柴火。
“路是疼,”阿婆往灶里吹了口气,火苗“呼”地一下蹿高,“心里头,也疼。”她指着窗外,“你看咱这村子,静得像睡着了。年轻人都飞走了,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,守着这些老屋、老地。前几天,村西头的老王头走了,抬棺的都凑不齐八个后生,还是从邻村请的人。这心里头,能好受吗?”
儿子没说话,看着灶膛里噼啪作响的火星。他忽然觉得,阿婆喊的“痛”,不只是身体的,更是这片土地、这个村庄的“痛”。那种缓慢的、无声的,却又无处不在的凋零之痛。它藏在废弃的校舍里,藏在长满荒草的田埂上,藏在老人望眼欲穿的等待里。
“那‘轻一点快点’,又是啥?”儿子问。
阿婆拍了拍手上的灰,站起身,从锅里舀出一碗金黄的南瓜粥:“是说这日子呢。日子啊,你们在外头,过得飞快,什么都是‘快点’。我们在这里头,就盼着它‘轻一点’,慢一点,别把老家伙们落得太远。”她把粥递过来,热气腾腾,“可又盼着你们‘快点’回来,看看这村子,想想办法。这心思,是不是挺矛盾?”
第二天,儿子没急着走。他扛着锄头,跟阿婆去了一趟自家的菜地。地不大,但茄子紫,辣椒红,黄瓜顶着嫩黄的花。阿婆蹲下身,熟练地拔着杂草,手指拂过泥土,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。那一刻,儿子看见了一种奇异的“生命力”,它不在喧嚣的速度里,而在这种沉默的、与泥土的对话里。乡村的根,或许就扎在这份看似缓慢,却无比坚韧的“生命力”之中。
他蹲在阿婆身边,也学着辨认杂草和菜苗。太阳晒在背上,汗流下来,泥土沾在手上。奇怪的是,那种在城里常有的焦躁,竟被这简单的劳作一点点抚平了。阿婆看了他一眼,笑了:“对喽,就得这样,轻一点,慢一点,才能摸到土地的脾气。”
回城前,儿子去了一趟村委会。他没说什么大道理,只是把阿婆的“疼”,和自己在菜地感受到的那份“生命力”,跟那位同样愁眉苦脸的老村长聊了聊。听说,后来村里真的开始琢磨,怎么把那些荒着的地拢一拢,搞点城里人稀罕的“体验农园”,让这份独特的“生命力”,能被人看见,能延续下去。
车子再次驶上那条颠簸的土路。颠簸依旧,他却不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了。那颠簸里,有母亲的呼唤,有土地的叹息,也有一种笨拙的、等待被唤醒的生机。他或许找到了那剂“药”——不是让乡村飞快地变成城市的样子,而是让那份属于乡村的、深厚的“生命力”,被轻柔地看见,被珍惜,然后,沿着它自己的节奏,走向它该去的未来。路还长,但总得有人,愿意在这颠簸中,慢慢地开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