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村晚上的乱论
农村晚上的乱论
天一抹黑,村子就换了副模样。白天的热气散了,田里的活计收了,家家户户的灯一盏盏亮起来,光晕晕地晕在窗玻璃上。这时候,你要是搬个小马扎,往村头老槐树底下一坐,耳朵里灌进来的,可就是另一番热闹了。这热闹不是锣鼓喧天的那种,是声音迭着声音,话茬撂着话茬,东家的长,西家的短,在夜色里搅和成一锅粥。咱这儿的老少爷们儿,管这叫“乱论”。
你听,那边墙角暗处,几个烟头一明一灭。是德贵叔他们几个。“今年这雨水,邪性!村东头老张家那几亩玉米,秆子都没抽齐。”德贵叔嗓子沙沙的,话里带着愁。“可不是嘛,”接话的是旺财伯,他嘬了口烟,“要我说,咱这老法子,也得变变。光看老天爷脸色,不行喽。”他们说的“变”,是心里头琢磨了又琢磨的事儿。种地不能光靠祖传的那点经验,得看看外头的天时,学学新的门道。这话题一起,就像打开了闸门,从选种子到用化肥,从节气反常到市场价钱,你一句我一句,争得面红耳赤,可谁也没真急眼。这夜里的“乱论”,倒成了他们交换心思、琢磨活路的土办法。
再挪几步,到亮堂点的路灯底下,又是另一番光景。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下棋的老头,心思却不在棋盘上。“俺爸说了,过了秋就让我跟表哥进城去!”一个半大小子声音亮亮的,透着股向往。“城里哪有村里舒坦?”下棋的王爷爷头也不抬,慢悠悠挪了个“车”,“高楼大厦,憋屈!连颗正经星星都瞧不见。”这话引来一阵哄笑,可笑声里也有琢磨。年轻人想出去闯,见世面;老人们念着根,守着熟土。两下里的话撞在一起,拌着嘴,却也奇异地交融着。出去的人,会不会回来?留下来的,又该怎么把日子过出新花样?这些问题没有答案,就这么飘在夜晚的空气里,成了大家心里头一块共同的惦记。
夜深了些,风也凉了。乱哄哄的声浪渐渐低下去,变成了叁五成群的嘀咕。张家媳妇抱怨婆婆偏心,李家兄弟商量着合伙买台小农机……这些声音细细碎碎的,裹着生活的柴米油盐、人情冷暖。这时候的“乱论”,更像是一种宣泄,一种陪伴。把白天的累、心里的闷,借着夜色倒出来,说给熟识的乡邻听。话出了口,心里好像就松快了些。明天太阳照常升起,该干的活一样不少,但今夜这一通杂七杂八的拉扯,却像给日子加了一味佐料,不那么单调了。
月亮爬得老高了,清辉洒在安静的村道上。最后几声笑语散去,各家院门“吱呀”关上,灯火渐次熄灭。村子沉入梦乡,仿佛刚才那一片沸沸扬扬的“乱论”从未发生过。但我知道,明晚,只要天色一暗,老槐树下,路灯旁,墙角根,那些对于收成、对于出路、对于家长里短的声响,又会准时聚集起来,热热闹闹地开场。这夜晚的“乱论”啊,它不是章程,不是决议,就是庄稼人最实在的活气儿,是泥土里长出来的,带着体温的思考。在这片土地上,有些变化,有些念想,正是从这些看似毫无章法的夜晚闲话里,悄悄地发了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