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缓慢而有力的撞着
将军缓慢而有力的撞着
老城墙根下,棋摊总是最热闹的。人群里叁层外叁层,围得密不透风。中间的水泥台上,楚河汉界早已磨得发白,两边各坐一人。左边是巷口修鞋的老陈,右边是个生面孔,戴副眼镜,文质彬彬的。
局势正紧。老陈的红棋,一车一马过河,逼得黑棋老将坐立不安。那眼镜兄呢,手里就剩个单炮,还有个过河卒子,慢吞吞地,才走到红棋的兵线附近。围观的人都觉得,老陈赢定了,七嘴八舌地指点着:“跳马将军!”“出车塞象眼!”
老陈却没动。他点起一支烟,眯着眼,盯着那枚黑卒。那卒子拱得很慢,一步,一顿,像是扛着千斤重担在泥地里跋涉。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卒,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中线,正对着老陈九宫的中心。眼镜兄也不急,手指轻轻敲着膝盖,等着。
空气里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。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点什么。老陈终于动了,他没去管那近在咫尺的绝杀,反而把车撤了回来,回守士角。这一步,让好些人“咦”出了声。
“老陈,糊涂啦?将死他呀!”
老陈吐了口烟,摇摇头:“将不死。你看他那炮,正瞄着呢。我将军,他垫炮,反将我一军,我的马就没了。”他指了指那个黑卒,“麻烦的,是这东西。”
眼镜兄推了推镜片,嘴角有丝极淡的笑。他动了,动的就是那个卒。不是前进,而是横着挪了一步——坐住了红棋唯一能活动的相眼。这一步,看似平平无奇,却像一根细针,轻轻扎破了鼓胀的气球。红棋整个棋局,忽然就僵住了。能动的大子,都被自己的棋子别住了马腿,或是挡住了车路。
那黑卒,就这么卡在那里,缓慢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老陈的眉头锁紧了。他尝试调动,可每动一子,防线就露出一处破绽。那门黑炮,像潜伏的狙击手,终于等到了缺口。“啪!”眼镜兄走了下一步,炮架了上去,沉底将军。
老陈只能上士。眼镜兄等的就是这一步。之前那个横移的黑卒,此刻显出了威力——它恰好卡住了红帅往另一侧逃跑的路。眼镜兄这才拿起那个一直没动的过河卒,向前,稳稳地,又拱了一步。
“将军。”他的声音不大。
老陈看着棋盘,愣了好一会儿。红帅被自己的士象,还有那个坐住要害的黑卒,团团围在九宫一角。那黑卒离帅还有两步,但每一步,都带着千钧的压迫感。它不叫嚣,不迅猛,只是一步一步,缓慢地,朝着红帅的方位,坚定地撞过去。这种“撞”,没有声响,却让整个棋盘都跟着震颤。
老陈认输了。他推开棋盘,叹了口气:“厉害。我这车马炮忙活半天,不如你一个卒子拱到底。”
人群嗡嗡地议论起来。眼镜兄一边收拾棋子,一边说:“老师傅,您开局太锐了,想着一口气吃垮我。可棋啊,有时候得‘蓄势’。我那卒子,早早就过了河,看着没用,可我每一步运子,都在给它铺路,给它‘蓄势’。等到势够了,它自己就成了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。”
“蓄势……”老陈琢磨着这个词。
“对,蓄势。”眼镜兄站起身,“就像拧发条,一开始费劲,一圈一圈,感觉没啥变化。可拧到某个时候,‘咔哒’一下,劲儿就全出来了。我那卒子拱得慢,可每拱一步,势就蓄一分。您的注意力全在我的大将强子上,等回头再看,这卒子已经成了气候,挡不住了。”
棋摊散了。我走在回家的巷子里,脑子里还是那盘棋。那黑卒缓慢而坚定的推进,那最终让老帅无处可逃的“势”。想想也是,生活里多少事不是这样呢?那些看似笨拙的坚持,那些不为人知的慢功夫,不正是在一点一点地“蓄势”吗?没有花哨的招式,没有疾风暴雨的进攻,只是朝着一个方向,缓慢地,一下,又一下地“撞”着。直到某一天,旁人忽然发觉,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,已经在不知不觉中,被撞开了一道缝隙。
风穿过巷子,吹得墙头的草轻轻摇晃。我忽然觉得,那每一步都发出沉闷回响的撞击声,或许不在棋盘上,而在更远、更厚实的地方。它需要时间,需要耐性,更需要那份心无旁骛的专注。当你把所有力量,都汇聚到一个点上,缓慢地,持续地向前时,那份力量本身,就足以让周围的一切,为之让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