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满的嫂子
丰满的嫂子
嫂子嫁过来那年，我十六。她提着一个红皮箱，站在我家老屋的门口，阳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，那件合身的碎花衬衫，被撑得满满当当，曲线毕露。我哥站在旁边傻笑，咧着嘴，像捡着了宝。我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，忙不迭地迎上去。那时候，“丰满”这个词在我脑子里，还是个书本上的字眼。见了嫂子，我才算明白了它活生生的意思。不是臃肿，是饱满，是透着一股子生命力的圆润。
嫂子的丰满，首先在手上。她一来就闲不住，抢着下厨房。揉面的时候，那双手真有劲儿，白生生的面团在她掌心底下，听话得很，一会儿就成了光滑的一团。她擀面条，胳膊一起一落，带着肩膀也跟着微微地颤。面团在她手里，慢慢变成一张匀称的大圆片，薄得能透光。我爸总说，嫂子揉的面，吃起来格外筋道，有麦香。我想，那麦香里，怕是掺了嫂子手心的温度，和那股子实诚的劲儿。
她说话声音也“丰满”。不是尖细的，是圆润的，带着点儿我们这地方的口音，语调起伏像唱歌。喊我吃饭的时候，隔着院子都能听见：“小弟，回来喽！” 那声音热热闹闹地撞进耳朵里，把冷清都赶跑了。晚上一家人坐在堂屋看电视，她和我妈唠家常，说起地里庄稼，说起集上物价，声音忽高忽低，填满了整个屋子。连沉默寡言的父亲，也会在她说到有趣处时，跟着呵呵笑两声。
不过，嫂子最让人心暖的丰满，不在身段，而在她的心肠。街坊邻居谁家有个急事，孩子临时没人看，总爱往我家送。嫂子怀里，好像总能再抱下一个。她搂着别人家的娃娃，轻轻拍着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，那副画面，让人觉得安稳。我们家不算富裕，可要是哪个亲戚遇到难处上门，嫂子总会悄悄多下两碗米，饭桌上那碗唯一的荤菜，也总是不知不觉挪到客人面前。
有一年，我哥在外头的工程款出了问题，年关底下，家里气氛低得像压着乌云。讨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，我妈愁得直抹眼泪。嫂子那会儿正怀着孕，身子更显丰腴了。她没说什么宽心话，只是默默地，把家里存着准备年货的钱拿了出来，又回了一趟娘家。几天后，她挺着肚子，把一沓不算厚但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放在我哥手里：“先把要紧的窟窿堵上。年，咱们怎么都能过。” 那个年，饭桌上简单，可嫂子用有限的食材，还是变出了四菜一汤。热气蒸腾里，我看着她的笑脸，忽然觉得，日子再难，好像也能过得下去。
后来我离家读书、工作，见嫂子的次数少了。每次回去，总觉得她有些变化，眼角的纹路深了，手也更粗糙了些，可那股子精神气没变。前年回家，看见她在院子里晾晒新打的棉被，阳光很好，她用力拍打着被子，棉絮在光里轻轻飞舞。她的身影，在那一团暖烘烘的光和气里，依然显得那么厚实，那么有力量。
如今城里的人，总爱说瘦，说轻盈。可不知怎的，我常常会想起嫂子那种丰满。那是一种结结实实、能扛得住事的饱满，是生活磨出来的圆润，是心里装着别人、撑得起一个家的宽厚。就像她揉的那团面，经过一番实实在在的揉捏、发酵，最后蒸出来，才暄软，才香甜，才能稳稳当当地，端上生活的桌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