劳拉的失忆症1996版
劳拉的失忆症1996版
那是个夏天，老式颁搁罢显示器映出幽幽的蓝光。我把软盘推进驱动器，听着它嘎吱嘎吱读盘的声音。屏幕上跳出一个像素模糊的标题——《劳拉日志：1996》。这游戏在当时不算出名，制作组好像做完就解散了，流传出来的拷贝不多。我玩它，纯粹是因为封面上那个穿着褪色牛仔外套、眼神有点迷茫的女主角剪影。
游戏开场就很怪。劳拉在一间贴着淡绿色墙纸的卧室醒来，枕头边有本倒扣的日记。她第一句话是：“我好像……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，落在昨天了。” 操作她走动，动作迟缓，像踩在棉花上。屋里物件都能查看，但描述支离破碎——看到梳子，她嘀咕“头发……长？短？”；看到窗外梧桐树，她会停顿好几秒，然后说“叶子……是不是该黄了？”
这游戏没有怪物，没有枪战，解谜全部围绕“记忆碎片”展开。你得在劳拉的老家小镇里晃悠，触发那些似曾相识的瞬间。比如杂货店门口的风铃一响，她会突然站住，画面闪回几帧：一个小女孩踮着脚够柜台上的水果糖。但也就这样了，记忆像断线的珠子，捡不起来。我当时握着滚烫的鼠标，心里跟着发急，老想着“你倒是想起来啊”。
最让我后背发凉的，是游戏里那种“被修改过”的痕迹。镇子西头有座锁着的铁门，劳拉会说“这里不该有门”。存档退出再进来，门有时会消失，变成一堵斑驳的墙，但墙根下却留着半截门轴的锈迹。游戏里还有台老式收音机，调频到某个特定频率，会听到微弱的倒放语音，仔细辨认可不是游戏里的任何台词，倒像开发人员测试时随口聊天的片段，说什么“这段代码得藏好”、“玩家不会发现的”。
我花了几个晚上，拼凑出大概：劳拉小时候目睹过一场火灾，对于她姐姐的。但细节总是对不上。有时日记本里夹的照片是姐妹俩笑着的，有时同一张照片上姐姐的位置就剩个模糊的轮廓。游戏里有个核心机制叫“记忆锚点”，你得把收集到的关键词——比如“薄荷糖”、“红气球”、“雨夜”——拖到日记本空白页上，如果组合对了，就会解锁一段动画。
可问题就在这儿，组合方式太多了，而且很多组合产生的记忆是互相矛盾的。同一个“雨夜”，配上“自行车”是姐姐教她骑车的温馨场景，配上“电话铃”就成了急救车刺耳的鸣笛。我当时就觉得，这哪里是在帮劳拉找回记忆，简直是在一堆真假难辨的碎片里，强行给她——也给自己——编一个说得通的故事。
游戏快结尾时，我试出了其中一个结局。劳拉站在火灾废墟前，日记本哗啦啦自动翻页，所有她“找回”的记忆片段像退潮一样从屏幕里流失。最后画面定格在开头那间卧室，劳拉依旧坐在床边，对着空白的日记本。字幕浮现：“你确定，你真的想记住一切吗？” 然后自动删除了我那个存档里所有的“记忆碎片”收集记录。
很多年后，我在某个游戏论坛的角落，看到一条对于这个游戏的讨论。一个自称参与过测试的用户说，最初的设计里，劳拉根本没有失忆，她只是选择了遗忘。而玩家在游戏里每一次的“帮助回忆”，其实都是在违背她原本的意愿。这个说法不知真假，但那感觉我一直记得——就像你自以为热心肠地帮别人拼好了一张照片，后来才发现，是你亲手把别人小心翼翼撕碎的过去，又给粘了回去。
那台老电脑早就报废了。可有时候，比如在闻到类似电路板加热的气味，或者看到特别刺眼的午后阳光时，我会突然想起劳拉那个有点迟缓的像素背影，在虚拟的小镇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。她到底忘了什么？或者说，我们以为她忘了的，是不是从来就不曾完整地存在过？这问题没有答案，像那盘早已读不出的软盘，沉默地黑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