菠萝蜜一区二
菠萝蜜一区二
老陈给我发来一串门牌号，就五个字——“菠萝蜜一区二”。我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半晌，心里直犯嘀咕。这算哪门子地址？菠萝蜜我知道，热带水果，个头大，香味浓，剥开来金灿灿的果肉甜得腻人。可这“一区二”……听着像某个老式单位的宿舍编号，又像是果园里划片的代号。
我住这城东少说也有十年了，大街小巷不敢说门儿清，可也从没听过这么个地方。导航软件里输进去，跳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，有水果批发市场，有小区，甚至还有个甜品店，可就是没有确切能对上号的。这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。老陈这人向来实在，不会故弄玄虚，他让我去，总有个去的道理。
照着老陈模糊的指引，我骑着车往城郊结合部那片儿去。越走，街景越显得“杂糅”。新建的高楼后头，冷不丁就冒出一排红砖矮房，墙皮斑驳，爬满了绿藤。空气里的味道也复杂，汽车尾气里混着饭菜香，还有隐隐约约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、甜丝丝的果味。这味道，有点像熟透了的菠萝蜜，闷闷的，带着热带的醇厚，就那么一丝丝，抓不着，却又一直在鼻尖前面引着路。
拐进一条岔路，喧闹声忽然被过滤掉大半。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，像一把把巨大的绿伞，把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，洒在水泥路面上。路边有些小铺子，生意看着不温不火，店主摇着蒲扇，眼神清亮，倒有种旧时光里的安稳。就在这儿，我瞧见了一个褪了色的蓝漆门牌，钉在墙角，上面赫然写着：菠萝蜜一区二栋。
心里头那点疑惑，瞬间被一种“踏破铁鞋”的兴奋给取代了。原来它真在这儿，像个被时光轻轻藏起来的秘密。
所谓“栋”，其实就是一幢四层的老楼，楼道口窄窄的。我正张望着，一楼一户人家的门开了，一位阿婆端着个铝盆出来，盆里装着些新鲜的、乳白色的……是菠萝蜜的丝？她看到我，也不惊讶，笑眯眯地说：“找人的？这楼里老住户多，年轻人都搬走咯。”
和阿婆聊了几句才明白，这“菠萝蜜一区二”的来历，朴实得让人有些意外。几十年前，这片地是农科所的试验田，引种过不少热带作物，其中就有几棵菠萝蜜树，据说长得特别好，结的果子又大又甜，成了这一片的标志。后来地皮规划，建了宿舍楼，分区编号的时候，人们顺口就把这最早的一批楼，叫成了“菠萝蜜一区”。年深日久，农科所搬了，试验田没了，高楼起来了，这个带着果香的名字，却像一颗顽固的种子，在这栋老楼的门牌上扎下了根。
我忽然觉得，这不仅仅是一个地址了。它是一个小小的时空锚点。锚住了一段对于土地、作物和最初建设者的记忆。在城建档案里，这里的官方名称可能早已是某某路多少号，冰冷而精确。但在生活在这里、记得它的人的口中，它是“菠萝蜜一区二”。这个名字里，有视觉，有嗅觉，有舌尖上的甜味，有一整幅活生生的过往图景。它抵抗着那种千篇一律的、数字化的覆盖，用一种特别柔软的方式。
离开的时候，我又看了看那个蓝牌子。它静静地待在那里，后面是幽深的楼道，前面是流动的新城。它像一个不起眼的记忆坐标，不张扬，却稳稳地定住了一片即将消散的烟火气。城市飞奔向前，总需要一些这样看似“落伍”的坐标，告诉我们从何处而来。那些被我们匆匆略过的寻常角落，或许正小心翼翼地保管着一段生活的原生脉络，等着有心人，像剥开一颗菠萝蜜那样，耐心地去发现内里的金黄与绵长。
风又吹过来，那股熟悉的、甜丝丝的香味似乎更清晰了些。不知道是哪家，正在剥一颗熟透的菠萝蜜。这香味，恐怕就是这片区域最好的、无需言说的注脚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