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角社区母子
海角社区母子
海角社区七栋叁零二，住着李秀兰和她十四岁的儿子陈默。这名字起得，跟人一样，闷。这母子俩，在邻里眼里，就跟他们家那扇总关着的门似的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、淡淡的隔膜。
李秀兰是个会计，做事一板一眼，家里总是收拾得跟报表一样整齐。她对陈默，那是没得说，衣食住行，学习功课，盯得比谁都紧。可偏偏，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。饭桌上常常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，偶尔李秀兰问一句“今天测验怎么样”，陈默就回一句“还行”，然后空气又凝固了。李秀兰心里急，像有只猫在挠，可脸上还得绷着。她总觉得，儿子心里那扇门，对她关上了，还上了锁。
转折，来得有点偶然。那天李秀兰加班，把一份急着用的文件忘在了家里电脑上。她打电话给陈默，让他登录自己的云盘把文件发过来。陈默应了。可没过两分钟，电话又响了，陈默的声音有点慌：“妈，你云盘密码……是不是改了？登不上去。”
李秀兰这才猛地想起来，密码是陈默的生日，后面加了个“濒辞惫别”。她脸上一热，支吾着说了。电话那头，忽然没了声音，只有细微的呼吸声。过了好几秒，才听见陈默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文件顺利传了过来。可那天晚上，李秀兰回到家，发现客厅的茶几上，放着一杯温蜂蜜水，底下压着张纸条，是陈默那还带着点稚气的字迹：“妈，喉咙不舒服喝这个。”
就这么件小事，像颗小石子，投进了母子间那片沉寂已久的湖里。李秀兰忽然意识到，自己是不是太像个“管理者”，而忘了怎么做个“妈妈”了？她开始试着，笨拙地，去敲儿子那扇门。
她不再一回家就问作业。某个周末，她看见陈默在翻一本厚厚的科幻小说，破天荒地凑过去，说：“这书讲啥的？给妈说说。”陈默先是惊讶，眼睛亮了一下，然后便磕磕巴巴地讲起星际旅行和时空悖论。李秀兰其实听得半懂不懂，但她很认真地听，偶尔问一句“后来呢”。那天下午，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，照着沙发上并排坐着的母子俩，也照进了某种坚冰悄然融化的缝隙里。
真正的破冰，是在社区举办的那次旧物改造活动上。居委会大妈挨家挨户动员，李秀兰本想推掉，却看见陈默盯着宣传单上“一起动手”几个字，眼里有点光。她心一软，报了名。活动那天，他们分到的任务，是把一个旧木箱改成收纳盒。李秀兰拿着砂纸，陈默扶着箱子，两人都没什么手艺，弄得灰头土脸。李秀兰一个不小心，锤子砸到了手指，疼得“嘶”了一声。陈默几乎是跳了起来，抓过她的手看，那紧张的样子，让李秀兰都忘了疼。
“妈，你笨手笨脚的，我来。”陈默接过工具，蹲下身，学着样子敲敲打打。李秀兰站在旁边，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，鼻尖上还有一点木屑。那一刻，她心里那点拧巴的、属于成年人的矜持和焦虑，忽然就散了。她轻声说：“慢点，钉子歪了。”陈默头也不抬：“知道啦。”
那个下午，他们没做出多么精巧的作品，但那个略显粗糙的木头盒子，后来一直放在陈默的书桌上，里面装着他零零碎碎的小东西。更重要的是，他们找到了一种新的“相处之道”——不是母亲对儿子的单方面关照，而是一种并排站着、一起面对某个小难题的“伙伴”关系。
现在，海角社区七栋的邻居们有时会发现，傍晚散步时，能看到李秀兰和陈默并排走着，聊着天。话依然不算特别多，但那种紧绷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松弛的、自然的安静，偶尔被一两句对话打断。
家，还是那个家，门也常常关着。但门里头的空气，不一样了。李秀兰想，所谓亲情，或许就像海角社区外那片海，有时风平浪静，有时暗流涌动。但只要你记得，并肩站在同一片沙滩上，而不是一个在岸上喊，一个在水里游，那潮水总会把理解和温暖，一点点推到彼此脚边。钥匙，从来不在别处，就在那日复一日、愿意放下身段、伸出手的平凡瞬间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