乖你终于属于我了
乖你终于属于我了
搬家整理旧物的时候,我在书柜最底层的角落,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纸盒子。掸掉灰,打开,里面是一摞厚厚的信。信封已经泛黄,边角起了毛边,用细细的麻绳捆着,系了个笨拙的结。
我愣了一下,才想起这是什么。那是二十年前,我和老陈谈恋爱时写的东西。那会儿没手机,更没微信,他在南方的大学念书,我留在北方的老家复读。隔着几千公里,所有的念想和废话,都靠这一张张邮票来来回回地驮着。
我坐在地板上,背靠着冰凉的书柜,抽出一封,慢慢展开。纸张脆生生的,带着一股陈年旧书的味道。开头总是那句:“见字如面”。我的字迹工整又用力,好像要把每个笔画都刻进纸里,好让他看得清楚。信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呀?今天食堂的菜咸了,数学题又解错了一道,窗外的梧桐叶子开始落了,昨晚梦见你了……尽是些鸡毛蒜皮,啰啰嗦嗦。
可那时候不觉得。那时候觉得,今天天空是什么颜色,都得告诉他,不然这一天就像缺了个角,不完整。写一封信,要花上一个晚自习。先打草稿,再誊抄,哪个字写丑了,非得撕掉重来。贴邮票的时候,要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把胶水抹匀,生怕它半路掉了。然后投进邮筒,“咚”的一声,心也跟着沉下去,开始漫长地等待。
等待,才是那时候的主旋律。信寄出去,就开始算日子。叁天到省城,再两天到他学校,他回信又要叁天……一来一回,小十天就过去了。那十天里,日子是悬着的。路过传达室总要张望,听到有人喊名字,心就猛地一跳。收到信的那一刻,像中了头彩,躲到没人的角落,迫不及待地拆开,却又舍不得一下子看完,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嚼。
老陈的字可没我的好看,龙飞凤舞的。他说南方的冬天湿冷,被子总也晒不干;说他们食堂有甜豆花,他吃不惯;说给我买了本复习资料,已经寄出来了。信的末尾,他总会写:“别太累,好好吃饭。”就这么平平常常几个字,我能反反复复看好多遍,好像能从里面看出温度来。
后来呢?后来我们结束了异地,到了同一个城市。有了手机,短信一毛钱一条,我们舍不得多发,每条都挤得满满的,标点符号都省着用。再后来,有了蚕蚕,可以整夜整夜地挂着,头像一亮,心里就踏实。再到微信,视频通话,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对方的脸,听见对方的声音。距离死了,等待也死了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我们不再“写信”了。不是不交流,交流变得太容易,太密集。早餐吃的什么,路上堵不堵车,下班买什么菜,全在微信里噼里啪啦地讲完了。话越来越多,可好像又什么都没说。那些需要沉淀一下、琢磨一下才能出口的情绪,那些藏在字缝里的、欲言又止的心思,都被即时通讯的浪潮冲得七零八落。
我摩挲着这些信纸,忽然有点恍惚。那个愿意花一个晚上,只为告诉我“今日天晴”的男孩,和现在这个躺在沙发上刷手机、对我“嗯嗯”敷衍回应的男人,真的是同一个人吗?好像是的,又好像不是。我们打败了地理上的距离,却好像被某种更无形的东西隔开了。
我拿起最上面那封,是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纸质信。里面我说:“等我们在一起了,我要把这些信都收好,等老了再看。”那时候以为,“在一起”就是终点,就是“乖,你终于属于我了”的圆满大结局。
现在才咂摸出点别的滋味。“属于”这个词,太静态,太像一种占有。好像拿到了所有权证书,就万事大吉,可以束之高阁。可感情不是藏品,不是放进保险箱就能永远熠熠生辉的东西。它更像一株植物,需要持续地投喂“注意力”,需要阳光雨露一样的“陪伴”,才会活,才会长。
“陪伴”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同在,而是心在。是知道对方话里的迟疑,是看见对方笑容后的疲惫,是还能坐下来,好好说一会儿话,不玩手机的那种。我们太专注于“得到”这个结果,却忘了“维系”才是更漫长的功课。
我把信按顺序理好,重新放回盒子,那个笨拙的结,我没解开。晚上老陈回来,看见地上的纸盒子,问是什么。我笑笑说,是我们的“文物”。他凑过来看了一眼,也笑了,说:“这你居然还留着。”笑容里有点不好意思,也有点遥远的温柔。
那天晚上,我们没怎么看电视。就着一点灯光,一起读了几封旧信。读到一些幼稚可笑的段落,一起哈哈大笑。读到某些句子,又会沉默一会儿。空气静静的,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。那种感觉,很奇怪,好像隔着漫长的时光,我们又重新“见字如面”了,又重新认识了彼此一次。
原来,“乖,你终于属于我了”,从来不是一句完成时的话。它是一句需要每天都轻轻确认一下的进行时。不是在说占有,而是在提醒:我在这里,我的“注意力”在这里,我依然愿意,花费时间,和你共同维系这份属于我们的、微小而珍贵的世界。盒子可以盖上,但日子,还得一天一天,新鲜地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