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人抖音
戌人抖音
老张蹲在自家门口的石墩上,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被岁月犁出沟壑的脸。他拇指笨拙地向上划拉着,嘴角时不时咧开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。邻居路过,打趣道:“哟,老张,刷上抖音啦?城里儿子教的?”老张头也不抬,嘿嘿一笑:“自个儿琢磨的,里头热闹。”
老张就是我们说的“戌人”。这个词儿有点老,但搁他身上特别合适——戌时,黄昏之后,夜幕将至,是一天里忙完农活、吃完晚饭,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么一小段光阴。老张的“抖音时间”,就是他的“戌时”。以前这段时候,他要么对着电视打盹,要么就着花生米喝两口闷酒。现在不同了,手机里那个小小的图标,像是给他开了扇通往大千世界的窗。
他最爱看什么呢?不是什么美女热舞,也不是夸张的剧情段子。他关注了一个在陕北放羊的老汉,那老汉天天直播山沟沟里的日头怎么升起落下,羊群怎么“咩咩”地叫。老张看得入神,仿佛能闻到那股子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。他还喜欢看人做木工,刨花一圈圈卷起来,那种扎实的手艺活,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摸过斧凿。屏幕那头的人不说话,只是做,老张这边也安静,只是看。这种沉浸,你说它是打发时间?可老张觉得,心里某个皱巴巴的地方,好像被熨平了一点。
当然也有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。那天刷到年轻人跟着音乐节奏猛力摇晃脑袋的“挑战”,他眯着眼瞅了半天,嘟囔一句:“这不得晃晕喽?” 但他不滑走,就看着,试图理解这种他完全陌生的快乐。抖音的算法好像也摸准了他的脾气,推给他的,越来越多是田间地头、手艺传承、各地寻常人家的一日三餐。这些内容谈不上多精致,甚至有些粗糙,却有一种扎扎实实的“人气儿”。老张在这里,找到了某种奇妙的连接。他给一个分享种菜心得的老嫂子评论过:“茄子这时候该打杈了。” 没想到对方还回复了,一来二去,竟隔空聊起了农事。这大概就是数字时代一种特别的“邻里关系”吧。
儿子偶尔视频回来,会叮嘱他:“爸,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多,别瞎点。” 老张嗯嗯地应着,心里却有自己的谱。他这大半辈子,黄土里刨食,风雨里趟过,啥是虚的,啥是实的,鼻子一嗅就知道。对他来说,抖音不是什么高深玩意儿,就是个能看见、能听见的“新鲜玩意儿”。它把无数个像他一样的“戌人”的闲暇时光,用一种热闹而不吵闹的方式填满了。他在里面看到别人的生活,也仿佛照见自己过去的影子。
夜深了,老张熄了屏幕,把手机揣回兜里。村庄彻底静下来,只有几声狗吠远远传来。他咂摸咂摸嘴,好像这一晚上的“神游”,比喝两口小酒还舒坦。明天太阳照常升起,他照样得去侍弄他那几亩地。但到了戌时,他大概又会蹲回那个石墩,拇指一划,进入那个既遥远又亲切、既喧嚣又宁静的小小世界。那个世界,装着他能懂的烟火,也装着他看不懂的潮流,它们混在一起,成了老张晚年生活里,一抹挺有意思的亮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