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-46激荡合家
1-46激荡合家
老李把那张泛黄的纸片从抽屉最深处掏出来的时候,手有点抖。纸片上就叁个字,外加一个数字:“1-46”。这可不是什么彩票号码,也不是密码。这是我们这栋老筒子楼里,四十六户人家的门牌号缩写。从101到646,挤挤挨挨,像蜂巢。而这“激荡合家”四个字,是去年春节,我们这群老邻居在楼顶天台聚餐时,不知谁喝高了喊出来的,大家觉得又土又带劲,就这么叫开了。
你问我什么叫“激荡”?住过老式单元楼的人大概能懂。那绝不是书本上波澜壮阔的意思。是早上六点,隔壁刘婶在公共水房哗啦啦洗菜的流水声,伴着对门张哥破自行车“叮铃咣啷”的下楼声。是谁家炖了红烧肉,香味能顺着楼梯缝,精准地飘到上下叁层,惹得一群孩子吸着鼻子。也是谁家夫妻半夜拌嘴,压着嗓子,可几句关键的还是能隐约飘进隔壁失眠人的耳朵里,让人在心里暗暗点评几句。这种生活,稠得化不开,各种声音、气味、故事搅拌在一起,不就是“激荡”么?
这“合家”就更有意思了。四十六户,上百口人,姓都不一样,可处久了,真有点像一大家子。记得我家小子小学时调皮,摔破了膝盖,是叁楼的王医生拎着药箱上来给消毒包扎的,没要钱,只要了两根我家阳台上种的黄瓜。五楼的陈老师退休了,闲着没事,下午总在楼下小花园坐着,成了整栋楼孩子的“义务作业辅导员”。谁家出远门,钥匙放心地留给对门,浇花喂猫,从没出过岔子。
但这种“合家”的温情,也伴着鸡毛蒜皮的“激荡”。为了楼道里谁多放了个破柜子,能暗暗较劲好几天。楼上孩子练钢琴时间长了,楼下备考的学生家长脸色就不太好看。收水电费的月份,总有些对于公摊用度的嘀咕声。可奇怪的是,这些小小的摩擦,就像油锅里的几滴水,噼啪响一阵,最后又都消融在日复一日的烟火气里。第二天见面,该打招呼还是打招呼,该帮忙搭把手也绝不迟疑。
变化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。墙上贴了告示,我们这片要旧城改造。消息一来,整栋楼都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里。盼了多少年,终于要离开这没有电梯、墙面斑驳的老楼了,心里是高兴的。可高兴劲儿过去,一种说不清的失落就漫上来。那天在楼道里遇见刘婶,她拉着我说:“这一散,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着。想想以后住进那种关门谁也不认识谁的新楼,心里头怎么空落落的。”
拆迁前的最后几个月,“1-46”的氛围变得有些特别。以往的“激荡”里,多了一份珍惜。争吵几乎绝迹了,公共区域反而变得格外整洁。谁家做了好吃的,端出来分的份量比以往都大。大家自发地开始串门,聊以前的事儿,说说将来的打算。手机里新建了一个群,名字就叫“1-46合家欢”。
搬空的那天,我最后离开。站在楼下,抬头望了望这栋沉默的、即将消失的六层小楼。每一扇空洞的窗户背后,都曾经是一个滚烫的“家”,而四十六个这样的“家”,在几十年的鸡飞狗跳与守望相助里,竟然意外地拼凑出了一个更大的、对于“家园”的完整图景。那种紧密的、甚至有些逼仄的邻里联结,那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与担待,可能就是“合家”这个词最朴素的真意吧。
如今,我们分散在城市的东西南北,住进了明亮的新房子。但“1-46合家欢”的群,却一直热闹着。谁家孩子结婚了,谁添了孙子,甚至谁找到了家好吃的馆子,都会在里面吆喝一声。那种物理空间的“激荡”消失了,但另一种联系,却像老树的根,在看不见的地方,默默地延伸着。也许,只要那份彼此记得的心气儿还在,这“合家”的故事,就永远不算散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