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剧院
久久剧院
我小时候，城里是有好几家老电影院的。红星的顶高，人民的大，但要说年头最久的，还得数和平路上的“久久剧院”。它那门脸儿不大，灰扑扑的墙，招牌上的字都褪了色，可在我记忆里，它却像一枚温润的旧印章，盖在时光的信笺上。
第一次去久久剧院，是外公带我。那年我大概七八岁，看的是《大闹天宫》。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，一股特别的味道就扑面而来——不是难闻的霉味，是那种旧书报、灰尘、还有木头座椅经年累月被体温焐出来的、暖烘烘的气息，里头还混着一点淡淡的樟脑丸味儿。外公说，这是“老房子的味道”。灯光暗下来，一束光从脑袋后头打过去，银幕上亮起来，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出来，满场的孩子都“哇”地叫出了声。可我记得最清楚的，不是电影，是看到一半，头顶上那高高的、拱形的天花板，在昏暗的光线里，隐约能看见褪了色的彩绘，画的是些云朵和仙女的图案，朦朦胧胧的，像另一个沉睡的世界。
后来我长大了些，自己去久久剧院的次数反而多了。它票价便宜，片子也老，常常放些过了档期的电影，或者根本就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片子。来看的人不多，叁叁两两的，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街坊，或者像我这样，图个清静的学生。检票的阿姨永远坐在那把藤椅上打毛线，见人来了，眼皮抬一下，撕张票，又低头忙活她的。你迟到了，或者中途出去上厕所，她也不管。这里头有一种奇特的自由。
我最爱挑工作日的下午去。阳光透过高高的、布满灰尘的气窗，在过道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，你能看见无数微尘在那光里缓缓飞舞，无声无息。坐在有些弹簧已经失了弹性的座椅上，片子有时候是黑白的，讲些我似懂非懂的爱恨情仇。声音从墙壁上挂着的、蒙着灰的喇叭箱里传出来，带着点沙沙的杂音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真切。那一刻，外面的车马喧嚣都隔远了，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眼前这一方流动的光影，和自己心里那些翻腾的、属于少年人的无边心事。这或许就是一种最朴素的“沉浸感”，不需要高科技的环绕音响，只需要一点昏暗，一点旧时光的包裹。
再后来，城市变得飞快。崭新的多厅影院开在商场里，亮晶晶的，座椅能按摩，屏幕大得吓人。我也去过，捧着爆米花，看最新的特效大片，震撼是震撼，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那空气里弥漫的是人造香精的味道，一切都太新、太标准、太急于让你兴奋了。有一回，我偶然路过和平路，发现久久剧院竟然还在。门口贴着一张手写的海报，字迹有些歪斜，放一部我根本没听过的老电影。
我鬼使神差地买了票，走了进去。里面更旧了，观众只有寥寥几位老人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机低沉的嗡嗡声。电影演的是什么，我其实没太看进去。我只是看着那依旧高远的、彩绘剥落的天花板，闻着那熟悉的、混合着旧木头与灰尘的气息，忽然就明白了。久久剧院像一个固执的守护者，守着的不是几部老电影，而是一段时光的“节奏”。它让你慢下来，在那昏暗里，你不仅能看故事，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，能发呆，能想起许多与电影本身无关的往事。
如今，城市里的灯光越来越亮，我们获取快乐的方式也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快。手指划一下，就有无数的视频涌来。可有时候，会不会觉得，那种需要推开一扇旧门、坐下来等待灯光熄灭的仪式，那种带着点粗糙质感的真实，反而更让人心安呢？久久剧院还在那儿，像一个温暖的旧梦。也许哪天，当你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太快、太吵的时候，也可以走进去，找一个角落坐下。让黑暗温柔地裹住你，让老旧的影像在面前流淌。你会发现，有些东西，正因为“久久”地存在着，才显得格外珍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