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色人妻
九色人妻
老陈搬来我们小区快叁年了，和谁都是点头之交。他妻子倒是小区里的“名人”，不是说她多爱交际，而是那股子说不清的气质。大伙儿私下里给她起了个外号，叫“九色人妻”。这名字乍一听有点俗，可细琢磨，还真有几分贴切。
我头一回仔细注意到她，是在菜市场。那天她穿一身藕荷色的亚麻长裙，蹲在摊子前挑莲子。手指纤细，动作却利落，专拣那些颗粒饱满、颜色微微泛黄的。摊主是个大嗓门，直夸她懂行。她只是抿嘴笑了笑，没接话。阳光斜斜打在她侧脸上，那颜色，温润得像块玉。我心里嘀咕，这大概是她的一色——温润如玉。
后来接送孩子上学，总能碰见她。她开的是一辆灰蓝色的旧车，收拾得极干净。有时看到她送女儿到校门口，蹲下身给孩子整理红领巾，眼神专注，嘴角带着柔和的弧度。那是另一种颜色了，暖橙色的，像傍晚灶膛里跳动的火光，安稳又踏实。孩子蹦跳着进了校门，她转身上车，那暖橙色似乎就敛了起来，车子平稳地滑入车流，有种不慌不忙的劲头。
真正让我对这“九色”有点概念的，是去年社区组织的中秋晚会。每个单元都要出个节目，我们这栋楼推来推去没人愿意上，最后不知谁撺掇着，把她请了出来。她也没扭捏，报了首古筝曲。晚会那天，她穿了件黛青色的旗袍，头发松松挽起，抱着琴上台，灯光一打，整个人都不一样了。怎么说呢，像一幅沉静了许久的山水画，忽然被月光照亮了。琴声一起，嘈嘈杂杂的场子顿时静了。那曲子谈不上多高难，但从她指尖流出来的，有种特别的韵味，清清冷冷的，却又带着点人间烟火气的余温。这大概是她深藏不露的一色，靛青色的，沉静而有力量。
散场后，我在后台帮忙收拾，听见两个相熟的阿姨在闲聊。一个说：“瞧见没，人家那才是真讲究。家里阳台那花园，四季花开不断，都是她自己侍弄的。”另一个压低声音：“可不止呢，听说工作上也是一把好手，单位里的骨干，就是不爱张扬。”我这才知道，她在设计院工作，搞园林设计的。难怪。她那份对颜色和生活的敏感，原来是有来处的。
有一回暴雨，我忘了收晾在外面的被褥，下班回来急急忙忙冲上楼，却看见我那几床尴尬的被子，好好迭放在一楼楼道干燥的角落。正纳闷，看见她从物业办公室出来，手里拿着把还在滴水的伞，裤脚湿了大半。我赶忙道谢。她摆摆手，笑得有点不好意思：“顺带手的事，看雨那么大，想着谁家晾的东西该糟了。”那一刻，她身上像是蒙着一层水汽的、朦胧的白色，干净又纯粹。
我慢慢明白了，“九色”哪里是说她真的有九种面孔，不过是说她在生活里不同的侧面，折射出了不同的光晕。她是妻子，是母亲，是女儿，也是她自己。这些角色揉在一起，调和出的就不是单调的白光，而是层次丰富的色彩。在职场，她可能是干练的深蓝或灰黑；在书房独自看书时，或许是沉静的墨绿；为家人准备一桌饭菜时，又变成了温暖的鹅黄。
这生活的角色平衡，她好像处理得不着痕迹。没有刻意去划分，也没有抱怨拉扯，各种颜色在她身上过渡得很自然。或许关键就在于那份内在的充实吧。有自己的热爱和专注，那内核是稳的，外面的角色再怎么切换，底色不会乱。就像她阳台那些花，根扎得深，才能开出各色各样的花朵来。
前几天傍晚，又看见她牵着女儿在小区散步。女儿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事，她侧头听着，不时点头。夕阳给她们母女俩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那颜色，普通极了，也好看极了。我心里忽然一动，所谓“九色”，或许最珍贵的那一色，就是这融入寻常日子里的、暖融融的生活本色吧。不刺眼，不张扬，却足够绵长，足够耐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