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白色二线
白白色二线
那天傍晚,我站在老房子的阳台上,看着远处城市新区的灯火一点点亮起来。一道是暖融融的、带着点旧时光晕的橘黄,另一道是清冷冷的、笔直锐利的银白。它们之间,隔着一道模糊的、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地带,像一条懒洋洋的河,缓缓流淌着暮色。我心里忽然就冒出这么个词:白白色二线。
这词儿听着有点怪,对吧?像是颜色名字没起好,又像是话没说完。可仔细咂摸,味儿就出来了。我们生活里,有多少东西是处在这么个“白白色”的状态呢?它不是纯粹的非黑即白,也不是明确的灰,而是一种更微妙的、近乎透明的边界。就拿我手里的这只旧茶杯来说吧,釉色早就褪了,说是白瓷吧,又泛着点年岁的牙黄;说是米白吧,光照过来,边缘又透出点冷冷的青。你说它是什么白?说不清。它就安安静静待在“白”与“白”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上。
这条线,无处不在。它可能是你心里一个摇摇摆摆的念头,既想守着眼前的安稳,又按捺不住对远方的渴望。两头都是光明的、好的,可你就是卡在中间,动弹不得。它也可能是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,比陌生人熟络,比至交淡薄,见面能笑着聊上半天,转身却未必会想起。这种关系,没有名分,没有契约,就靠那一点“白白色”的情分维系着,淡得像初冬玻璃上的哈气,一擦就没了。
我认识一位裁缝师傅,在老街巷尾开了几十年铺子。他的手艺没得说,可生意总是温吞水一样。问他为啥不把店开到热闹的商场里去,他拿着划粉,在布料上比划着,慢悠悠地说:“那儿太亮堂,刺眼;咱这儿呢,又似乎太暗了。我就待在这‘二线’上,挺好。”他说的“二线”,不是退居其次,而是他自己选定的一种“恰好的距离”。离喧嚣一线之隔,离寂寥也是一线之隔。他的顾客,多是些老街坊,或者特意寻来的念旧的人。他们做的衣裳,也不赶时髦,就在那经典的、稳妥的样式里,微微调一点弧度,变一变盘扣的样式。你说它新还是旧?也是“白白色”的。
这种状态,有时让人觉得憋闷,不够痛快。我们不是总被鼓励要旗帜鲜明、要勇往直前吗?可有时候啊,生活它本身就是一团温暾的水。边界感太强了,活得累;完全没有边界感,又容易失了分寸。而“白白色二线”,恰恰提供了一种缓冲,一种回旋的余地。它允许你模糊,允许你迟疑,允许你在下定论之前,再多看看,多想想。就像画画时在两种白色之间留下的那道缝隙,远看是融为一体的,近看才知道,那里有呼吸的余地。
时代的步子迈得急,人人都被推着往前赶,好像停一下就是落后。可总有些东西,它快不起来。比如手艺人的一点匠心,比如邻里间一句慢半拍的问候,比如对一件旧物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。它们跟不上那银白灯火的节奏,也不愿完全沉入昏黄的过去,于是就悬在了这条二线上,自成风景。
天色完全暗了。远处的银白愈发璀璨,近处的橘黄愈发温厚。而我眼前这道“白白色”的暮霭,渐渐沉入夜色,看不见了。但我知道,明天太阳升起,它又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。可能是晨雾与天光交界的那一瞬,也可能是你面对选择时,心里那一闪而过的、没有名字的清明。它不给你答案,只给你一片柔软的、可供站立的地方。站在这儿,往前能望见璀璨,回头能看见温暖,而脚下这片“白白色”的、暂时的模糊,或许,才是最真实的生活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