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王骑奴
女王骑奴
老张头蹲在村口的大槐树下,嘬了口旱烟,眯着眼看远处尘土飞扬。那可不是寻常的尘土,是马蹄踏出来的,又急又密,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狠劲儿。他活了七十多年,这片土地上谁家有几匹马、脾气咋样,他门儿清。可最近这半年,来的马队不一样。
领头的总是个女人。看不清脸,总裹着暗色的头巾,可那身段,那骑马的架势,绷得笔直的脊梁,像一把出鞘的刀。她身后跟着叁五个人,都牵着马,低着头,脚步沉得很。老张头第一次见,心里就咯噔一下。他想起年轻时听走西口的老人讲的故事,草原上有一种人,叫“马奴”。不是普通的养马人,是把自己性命和魂儿都拴在马背上的人,主子叫往东绝不住西,一辈子就伺候那几匹牲口。
可眼前这女人,她不是“奴”,她是“主”。那些跟着她的人,才是“奴”。怪就怪在,这些“奴”看上去不像是被鞭子抽着走的。他们的眼神里没有那种常见的麻木或恐惧,反倒有一种……认命般的专注,甚至是一丝奇异的虔诚,就盯着自己手里的缰绳,盯着前头女人的马镫。
这女人每隔一两个月就来一次,不住店,就在村外河滩地扎营。她带来的马,匹匹精壮,毛皮油亮,但性子烈得很,生人根本靠不近。只有她,和那几个跟着她的人能驾驭。村里有后生好奇,想拿上好的草料去换匹小马驹,凑近了还没说两句话,就被那女人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。那眼神,没什么怒气,平平淡淡的,却让你觉得骨头缝里冒凉气,自己那点心思像被剥光了晾在太阳底下,羞得慌。
时间久了,闲话就多了。有人说她是北边逃来的贵族,家道中落,只剩这些马和几个忠仆。有人说她身上背着事儿,在这儿避风头。老张头不爱听这些,他看的是那些马。那些马被她调理得,通了人性似的。她一个细微的动作,一声几不可闻的唿哨,马就知道该快该慢,该走该停。这不是简单的骑术,这是一种“驾驭”,是把两个生灵的意志拧成了一股绳。那几个跟着她的人,学的也是这个。他们不是在伺候马,是在通过伺候马,琢磨那种“驾驭”的道理。
有一回,一匹脾气最暴烈的青骢马不知怎么受了惊,在河滩上疯跑,差点撞翻晾粮食的架子。村里人都躲得老远。只见那女人不慌不忙,解下头巾,慢慢走过去。她没喊,也没强行去拉缰绳,就是跟着那马跑,时不时调整一下位置和节奏。跑了得有半个时辰,马累了,速度慢下来,她才靠近,伸出手,不是去抓笼头,只是轻轻拍了拍马脖子上的汗。那马打了个响鼻,居然就安静了,把头往她手上蹭。
那一刻,老张头忽然有点明白了。她骑的不是马,是烈性;她驾驭的也不是身后那些人,是某种她必须背负、也必须征服的“命运”。她是自己命运的女王,却也是某种更强大规则或过往的“奴隶”。这种矛盾在她身上拧巴着,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势。她不需要鞭子和锁链,她往那儿一站,规矩就立下了。她给出的“服从”,不是屈服,是一种看清了道路后的选择,是一种带着棱角的忠诚。
后来,他们又走了,像来时一样,留下一片尘土。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,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。只有河滩地上那些深深浅浅的马蹄印,和村里人茶余饭后越传越玄的故事。老张头还是蹲在大槐树下抽烟,有时望着远处,心想,这世上有些人,生来就和别人走着不同的路。他们的王国不在宫殿里,而在马背上,在风里,在一种心照不宣的“规矩”里。他们征服,也被征服;他们掌控,也交付掌控。这种活法,累,但也真够劲儿。他咂咂嘴,吐出一口烟,那烟雾散开,倒有几分像远处永远也看不清的尘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