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私人诊所》4
《私人诊所》4
老陈推门进来的时候，身上带着一股子雨后的潮气。他把滴着水的伞靠在墙角，没急着坐下，先是环顾了一圈。诊所里就我一个人，正对着电脑上的一串数据出神。这间诊所开了有些年头了，来的多是街坊熟客，像老陈这样每隔一两个月就来“报到”一次的，也算半个自己人了。
“林医生，忙呢？”他搓了搓手，声音有点干。
“不忙，就整理点东西。”我关了屏幕，转向他，“老规矩，先量个血压？”
他点点头，熟练地撸起袖子。臂膀上的肌肉线条还在，只是皮肤松了些，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。血压计开始嗡嗡作响，我们都盯着那跳动的数字。这沉默的几十秒，像某种默契的仪式。私人诊所嘛，和那种大医院流水线不一样，时间在这里好像走得慢些，能容得下人喘口气，也容得下许多没问出口的话。
数值出来了，有点偏高。老陈瞥了一眼，叹了口气：“最近睡得不踏实，心里总揣着事儿。”
我没急着开药单，把血压计收好，给他倒了杯温水。“说说，揣着什么事儿？是闺女工作，还是家里房子？”
他捧着杯子，热度从掌心传上来，好像给了他点开口的力气。“都不是……是以前厂里的事。”他顿了顿，眼神看向窗外湿漉漉的街道，“我们那时候的车间主任，上周走了。脑梗，走得急。我去送了送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，等他往下说。在私人诊所里，听得最多的，往往不是病症本身，而是病症后面连着的那一团乱麻的生活。身体出了岔子，多半是心里先打了个结。
“回来我就老琢磨，”老陈的声音低了下去，“你说人这一辈子，争来争去，较那些劲，图个啥呢？当年为了个先进名额，我和他……唉，现在想想，真没意思。”他说着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。这大概就是他心里那个“结”，压着他，也让他的血压偷偷升了上去。
我没用那些大道理宽慰他。只是把桌上的听诊器拿在手里，冰凉的金属头焐热了，才示意他解开外套领口。“来，听听心肺。过去的事，像老风湿，天气一变就疼。你总琢磨它，它就成了你身上的病。”听诊器贴上去，传来稳定而略显沉重的心跳。健康管理，管的从来不只是几项指标，还得管管这些积年的心事。药片能稳住血压，可稳不住心里的波澜。
“道理我也懂。”老陈苦笑，“可就是忍不住想。觉着自己那几年，活得挺拧巴。”
“现在不拧巴就行。”我收起听诊器，坐回椅子，“我给你调一调药，但关键是你自己得‘泄泄洪’。去找找还健在的老伙计喝喝茶，别光闷着琢磨。有些事，说出来，就算对方不在了，你自己心里也算有个交代。”
他听着，慢慢点了点头，肩膀好像松了一点点。我又叮嘱了些饮食睡眠的细节，他应着，拿起药单，走到门口，拿起那把湿漉漉的伞。推门前，他回头说：“林医生，下回我带点自家腌的咸菜来，给你尝尝。”我笑着应了。这就是私人诊所的温度，不只是医患，渐渐处成了有点牵挂的邻里。
窗外的雨又密了些。我看着电脑屏幕，没再打开那堆数据。想起老陈说的“拧巴”，其实谁的人生没几处拧巴的褶皱呢？我们这行，见多了。有人为情所困，整夜失眠；有人为儿女前程，急白了头；还有人为几十年前的旧账，赔上现在的健康。这些，检查单子上都印不出来，却实实在在地拖垮着人。
正想着，电话响了，是预约下周看诊的李阿姨，询问能不能把她老伴也带来聊聊。我说当然可以，时间给你们留宽裕点。放下电话，雨声敲打着玻璃。这间小小的诊所，像一艘不大的船，停泊在生活的岸边，迎来送往的，是一段段需要倾听、需要熨帖的人生。健康管理，路还长，得陪着他们，一步步慢慢来。